她的手在抖,她的眼眶紅了,她想說的是,我以為你也不要我了。
太肉麻,說不出口。
這一個巴掌甩過去,震得她手掌心都疼。
正如眼下,她被指甲摳爛的手掌心正被男人慢慢溫柔地按摩著。
唐一琳突然就很不自在地抽回手,看到他百川入海般平靜恢弘的表情,咬住了唇。
那一年的深夜,他氣喘籲籲地站在寒風裏,拎著一條可憐巴巴快要被凍僵的魚,抱歉地朝她微笑說,“對不起,言,我回來晚了。”
如果她沒有直接甩了一個巴掌轉頭就走,如果她稍稍抬眼看到他的滿臉通紅和滿頭大汗,如果她在他脫鞋時看到他被磨得快要爛掉的鞋底,便不至於到如今才想通,從幾十公裏的高速路上一路冒著風雪狂奔回來,是什麼感覺。
她的心驀地縮緊了些。
男人看著她的表情,也笑了,“怎麼,感動?”
唐一琳伸腳踹了他一下,冷笑,“少他媽的說屁話。”
墨嵐是何其了解她。
越是心軟,就越是嘴硬。
他抽了一口煙,繼續道:“第二次是你又大了些,你爹媽給你請了新的保姆,在學校,和同齡的孩子打架,沒有一個人打得過你。我覺得你差不多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誰知道你又跑去和街頭的混混的打架,還差點被人家一刀幹得把命搭進去。”
唐一琳眸尾收緊,褐瞳裏忽明忽暗的有光掠過,“你說的是……”
她救顧況的那一次。
本來他打算最後一次送她回家,然後正正經經體體麵麵地告個別。
誰知道半路她那缺席多年的正義感突然爆棚,跑去救了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甲。
那可是個欠了一身外債的孩子,四處躲債,在他們那一片都有名得很。
她大小姐倒好,赤手空拳就衝了上去,被人一刀差點隔斷靜脈。
當時血流了一地,墨嵐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好像那些血都是從他心裏流出來的。
那些小混混怕出事,一個個都跑光了,他紅著眼把她送到醫院裏,顧況良心不安,也跟著去了。
後來他替顧況還了外債——也由此,又欠下了唐氏夫妻一大筆錢。
他到底還是怕顧況曾經的債主找上門來鬧事,所以一直不敢把顧況安排在她身邊,奈何顧況一心報恩,他隻得無奈地自己收了他當所謂的“小弟”。
不過那件事留給他最深刻的印象不是這些。
而是她在急救室裏生死未卜,他赤紅著雙眼盯著手術室亮起的燈,第一次懂得,這扇門裏的那個女孩,是他走出到天涯海角都無法割舍的人。
隻要她還在,那麼他就算死,都在這世上有所牽掛。
墨嵐靠在冰冷的牆上自嘲,事到如今,他還走得了麼。
還不是隻好把這一輩子,心甘情願的交代在這裏。
所以他跪在山門佛寺前,三步一叩首地為了她求了平安,還私心作祟,求了姻緣。
綁在她的手腕上,像戴上戒指那般虔誠。
唐一琳不知他心裏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或者說,感覺到了一些,卻不知該如何回應,隻是裝傻充愣地笑著摸了摸鼻梁,“早知道你那麼早就想離開,我就應該放你走啊,省得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男人的胸腔低低地震顫,像是在笑,笑意卻很涼,“不自在的是你,別把我也算進去。”
“好吧。”唐一琳舔了舔嘴唇,嗓子正幹得冒煙,男人就已經敏銳地發現了她想要什麼,不著痕跡地伸手遞了茶杯過去。
他照顧了她多少年。
她一個挑眉、一個瞪眼他都明白。
可是他的女孩啊,最後還是屬於了另一個男人。
每次想到這裏,墨嵐就覺得心裏那股愈演愈烈的殺意幾乎壓製不住。
唐一琳抿著茶,問:“說了這麼多,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爸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還不行。”他道,“陪我吃完飯,我再告訴你。”
唐一琳忍著想一杯茶潑在他臉上的衝動,冷下臉,“我媽現在可能有危險,你知道嗎?你覺得我大老遠飛到英國是來陪你吃飯的?”
說著,可能也覺得自己語氣衝了,按著眉心,“抱歉,我有點急。等我確定我爸媽都安全以後,想怎麼吃飯都隨你,行嗎?”
“言。”男人仍以方才的表情望著她,乍看上去沒有絲毫變化,可唐一琳卻總覺得那目光複雜得讓她看不懂,“聽我的,先吃飯。”
“為什麼?”
男人抬頭望著天花板上造型誇張的巨大水晶吊燈,閉了下眼,“因為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同桌共餐。”
因為他怕,他說了接下來的話以後,她這輩子都再也不會原諒他。
唐一琳急得腦門冒火,沒什麼心思聽他在這裏抒情,“你說人話!”
“你媽媽沒事。”墨嵐換了種方式,開門見山。
唐一琳一愣,“你怎麼知道?”
他的俊臉上浮現出顛倒眾生的俊美微笑,“我怎麼知道?我綁的人,我會不知道?”
眼看著女人的眸子一點點睜大,墨嵐卻忽然有種終於被判了死刑的解脫感。
先前,還沒說出這番話時,他像個犯了罪的人,時時擔心著審判來臨的那一天。
終於說出去了,也終於解脫了。
他掐滅了手裏的煙,指尖按在煙灰缸裏久久沒起來,“言,什麼都別說,現在和我去吃飯,我們好好敘敘舊,我保證她沒事,吃完飯,我們再——”
“啪”的一聲。
清脆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