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字輕飄飄的,凝結著男人一貫不顯山不露水的淡漠姿態。
敲在唐一琳耳朵裏,卻振聾發聵。
震得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說,我爸,收養了你?”唐一琳覺得這話荒誕無比,說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從她認識墨嵐開始,他就不愁吃不愁穿。
所以唐一琳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他是個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
可是仔細想想,她認識他這麼多年,也從沒見過他的父母家人。
反倒是,把所有的時間耐心和溫柔,全都一股腦地傾注在了她的身上。
“收養?”男人兩條修長的腿交疊在一起,嘴角淡薄地抿出弧度,笑意莫名,“不,他們連你都不養,怎麼可能養我?這不是收養,這隻是雇傭而已。言,說得直白一點,我是他們買來給你的玩具,明白嗎?”
唐一琳怔然。
一旁的顧況也不禁皺了眉,“墨嵐……”
“你先出去。”男人忽然想起身邊還有別人,臉色冷漠下來,“把門關上。”
唐一琳卻覺得他這幾句話莫名填滿了偌大的會客廳,讓四周的空間都狹窄起來。
她下意識想要拽住顧況的衣袖讓他別出去,就在這裏。
可,沒伸出去的手就定在男人嘲弄的目光裏。
她微微握了個拳,腦子裏的神經繃得更緊,“墨嵐,你在胡說什麼?”
她露出招牌式的沒心沒肺的笑,仔細看上去,卻分明沒有從前那麼自然,“你也知道我爹不疼娘不愛的,他們怎麼可能在我身上費這麼大的心思?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重要了。”
墨嵐淡淡睨著她,“言,世間沒有哪個父母對自己的孩子能狠心不聞不問的。”
會客室裏的鍾表滴滴答答的,秒針轉動的聲音成了死寂中唯一的聲響。
良久,唐一琳才靠在沙發上,單手蓋在臉上,苦笑,“不是……等等,你讓我緩緩……”
這都他媽,哪跟哪啊。
墨嵐從座椅上起身,走到她身邊,為她再次斟滿一杯茶。
清香嫋嫋,蒸氣氤氳過他刀砍斧劈般英俊的臉,“言,你知道你自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女人沒說話。
細軟的眉頭輕輕擰著。
墨嵐拉下她的皓腕,揉著她手心被指甲摳出的紅痕,“你好了,我就有飯吃,有水喝;你不好,我就會跟著挨揍。”
唐一琳越聽越不是滋味,睜開眼,“你是說,我爸媽讓你來照顧我,照顧不好就不給你吃飯喝水,還對你動手?”
她笑出聲,“墨嵐,你是個人,活生生的人,男人!誰他媽逼你在我家過了?他們對你不好你不會反抗嗎?你不會離家出走嗎?就憑你這張臉你出去當個男模都比在這裏受虐強吧,你腦子是不是有洞啊?”
唐一琳說不出來心裏那種堵塞的滋味是什麼。
她覺得,可能是心疼。
眼前這個男孩,從有記憶以來,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他驕傲,沉穩,比同齡的孩子都更加成熟,也更加沉默寡言。
他背後好像有著什麼別人根本無法窺探的秘密,當然,她也懶得詢問。
畢竟像她這麼自由散漫的人,她眼裏隻有眼前的苟且,才不會主動去關注旁人怎樣。
可是這個被高年級的學長揍了都要沉默地爬起來一拳打回去的男孩,為什麼會僅僅為了溫飽而甘願十幾年如一日的屈居人下?
她都,替他不值。
哪怕是他們之間已經破裂成了如今的模樣,唐一琳還是會替他不值。
“是,我腦子有洞。”墨嵐抽出一根煙,點上,吐出有形的煙圈,長眸眯起,輕睞著那一片片雲霧,“我也想過隻要長大就離開,甚至,我走過兩次,不過都沒成功。”
唐一琳瞪大了眼睛,心裏無聲揪緊,“我爸媽把你抓回來了?”
“沒。”男人對上她沉凝不安的視線,薄唇彎起,“不是他們,是你。”
唐一琳一腦門子問號。
“那天你在學校受了氣,回家就把自己關在廁所裏吐。”男人修長的手指彈了彈煙灰,眼神虛渺,像是被回憶滲透,“你小時候不愛哭,有多大委屈都掉不出來眼淚,就隻會抱著馬桶吐,不像現在,水做的一樣,動不動就流眼淚。”
唐一琳抿著唇不言不語。
他說得倒是真的。
認識陸錦航之前,她都沒發現她其實也是個有眼淚的人。
“我本來打算坐長途車到隔壁省,再轉夜裏的火車離開,車剛開到高速路上,你就打電話說你想吃我做的魚,讓我馬上滾回去給你做飯。”
女人漂亮的五官先是僵硬了下,而後漸漸變得糾結。
她想,她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天了。
那天她在學校裏被人說是沒爹沒媽的孩子,一氣之下和人打了架,放學後卻發現墨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接她回家。
她以為他在家做飯,就直接回了家,抱著馬桶幹嘔了好一陣,出來卻發現房子裏空空蕩蕩的,廚房裏也沒人。
當時心裏就搓起了火,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把他這一通罵,最後撂下一句:“我餓了,半個小時之內你要是不回來做飯,我就弄死你!”
半個小時,他沒回來。
一個小時,他還是沒回來。
小小的女孩就這麼神色麻木地坐在空無一人的別墅裏,帶著自己的滿心委屈,等到了深夜。
門鈴終於響了。
唐一琳打開門,都沒有抬頭看他,直接一個巴掌就甩了過去,“你他媽還能來得再慢一點嗎?老子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