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扶著床柱站起來道:“這屋裏亂糟糟的,哪裏還能住人,你收拾收拾,咱們這便回家去吧!”
“可是小姐,你不是要裝……”她及時閉了嘴,把那個“死”字狠狠咬在了舌尖上,雖然事實是蘇蘇在裝死,可是這“裝死”二字實在有罵人的嫌疑,她再大膽,也不敢當著蘇蘇的麵罵她。蘇蘇再是好脾氣,怕也要剝了她一層皮不可。
她不說,蘇蘇卻替她接了下去:“我裝死裝得也夠了,人家又不領情,我根本是自做多情,你說是不是,這又是何苦呢,不如嫁了段景飛倒好!”
嗆嗆驚得叫:“小姐,你,你果然是這樣想的麼,你不要一時意氣用事,到以後,苦得還不是自己麼!”
“你怎麼這樣羅嗦!”蘇蘇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趕緊給我收拾東西是正經,這些東西要賠償人家多少銀錢,你也給我算出來,一並陪了屋主便是了!”
嗆嗆無可奈何,隻得應是,俯身下去瞧了瞧地上碎桌椅:“這些全是黃楊木的,雖然也不算差,到底有限,小姐陪他二十兩銀子盡夠了!”
蘇蘇一壁把衣服打成包袱一壁點頭道:“既如此,你便趕緊去辦!”
嗆嗆一壁應著一壁跑出去找房主去了,不一時便領著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婦人進來,一見滿地碎桌椅,臉就變了色。蘇蘇忙拿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塞進她手裏道:“大嬸,這些便做這桌椅的賠償吧,實在對不住的很,我今天心情不好,弄壞了你這些家什!”
見到銀票,婦人立時眉花眼笑,地上那幾件破桌椅,頂多值十兩銀子,原本就是買得別人的舊家什,這次竟是賺了整整一倍,眼皮子淺的小婦人,哪裏能夠不開心。
她點頭哈腰道:“也怪它們長得不得人意,讓小姐看了不喜歡,那我再換新的便是了!”
蘇蘇卻又拿出一塊五兩的碎銀子來給她,止了她下麵的話:“很不必,我已不要在此住了,這是這兩月房錢,大嬸請收好!”
婦人看蘇蘇銀子給得足足的,自然歡喜,眼睛都要笑沒了:“小姐若再有需要,還請來找我,咱們家房子,皆是又便宜又好,住著定然舒服!”
蘇蘇點頭說好,把包袱交在嗆嗆手裏往院外走:“那麼,就此別過!”
路上嗆嗆卻不由抱怨:“小姐,兩個月不過四兩銀子,你怎麼給了她五兩呢!”
“你何時變得這樣小氣了?”蘇蘇蹙了蹙眉,“想人家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多給她一兩,也是應該的!”
“若然平時,多給一兩也便罷了,然而那副桌椅,咱們可是多多賠了她的,小姐還要多給她房錢,那實在是,實在是,”她想了想,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詞,隻得說,“實在太便宜了她!”
蘇蘇便不理她,讓她自己去生這無謂的悶氣。一直到了府家門前,那看門的家丁遠遠的瞧見嗆嗆,先就喊了一聲“嗆嗆姐”,翻眼看到嗆嗆身後的蘇蘇,一下子眼睛就瞪直了,再說不出一個字來,臉青青地,顫抖著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嗆嗆姐,你,你遇鬼了!”
嗆嗆看他這副樣子,實在覺得好笑,若然在平日,她必要逗弄逗弄他,可是現在蘇蘇就在身邊,她當然不敢造次,拿眼睛狠狠盯了他一眼道:“你胡說什麼,這是小姐,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咒小姐是鬼!”
那家丁被唬得一怔:“可是大小姐,大小姐不是死,死了麼!”
蘇蘇實在懶得聽他廢話,伸手將他一推:“你怎麼這樣多話,去帳房領了這月月錢便走吧,蘇府怕留不住你了!”
家丁聽了這一聲,簡直死的心都有了,才知道這果然是蘇蘇,這樣的口氣,這樣的說話方式,在蘇家,也隻有蘇大小姐能做得出來,其他主子們,對待下人,雖說不上多麼好,可是說話做事,都是和和氣氣的。
他嚇得直哆嗦,慌忙跪了下去,蘇蘇卻早進門裏去了,他隻得遙遙對著她的背影哀求:“小姐饒過小的這次吧,下次再不敢了,小姐饒過小的這次吧……”
蘇蘇頭也不回一下,隻當不聽見。
隨著她進了蘇家,整個蘇家裏裏外外就都炸開了鍋,人人對她退避三舍,一則是天生對她有一種懼怕,再一則便是眾人都以為她死了,現在這個像人的“東西”,不過是她的陰魂。
人人都怕她,可是蘇夫人自然不怕她,她聽見了風聲,急急跑出來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我兒,你當真是我兒蘇蘇麼,娘可想死你了!”
冬日的陽光不過是意思的一點兒溫熱,可也足夠,蘇蘇的影子拖在地上,纖骨淩淩,眾人不眼錯地看到它,便似找到了救星,當先就有人叫了一聲:“瞧,大小姐有影子,大小姐不是鬼,鬼是沒有影子的!”
蘇浩然亦是老淚縱橫地趕了過來,聽到了這個話,臉就拉了下來,倒把得知女兒沒死的喜悅之情給強壓了下去,厲聲道:“都聚在這裏做什麼,都去做自己事,以後不許說什麼鬼不鬼,青天白日,哪裏會有什麼鬼怪!”
老爺發了話,眾人自是隻有唯唯諾諾,各自散了。不過半刻的工夫,一堆人走得沒了影子。蘇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淚,拉著蘇蘇進了屋,蘇浩然跟在其後,臉色依舊陰沉。
進了屋裏,他別的不說,先就狠力拍了桌子一掌,一聲震天動地的脆響之後,那桌上立時多了個五指印,像是特意做出來的一隻手模。蘇蘇心髒亂跳了一把,她多少還是有些怕這個便宜父親,不由縮著身子躲到了蘇夫人懷裏,膩著聲撒嬌:“娘,女兒怕死了,你瞧爹那樣子,恨不能把我生吞了!”
蘇夫人護女心切,心裏太歡喜了,看不得蘇浩然這般模樣,恨聲道:“女兒好好的回來了,你倒做這副嘴臉,難道你真要看著她死了,你才開心麼?”
這話說得實在太重,蘇浩然頹然坐到椅裏,長長歎氣:“鳳娘,你覺得我是這樣沒心沒肺,這樣歹毒的人麼?”
“那你又如何做出這種嘴臉來!”
“你問問她,問問你的好女兒,她把咱們耍的團團轉,好,真是好!”
蘇蘇果然理屈,蘇夫人抓著她的手,扭頭問她:“你爹說的可是真的,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你故意的裝死嚇唬爹娘?”
蘇蘇咳嗽一聲,揉著手道:“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她一句話未完,蘇浩然已拍桌子站了起來,雙眉倒豎:“好一個迫不得已,你娘與我已是這般大年紀了,你不怕咱們驟聞噩耗,就死在這裏麼?”
蘇蘇不說話,隻在心裏暗暗腹緋,你妻妾那樣子多,為了個女兒,怎麼舍得就死了,死了一個女兒,總還能再生的。她偎進蘇夫人懷裏尋求庇護,嬌聲道:“娘,我知道女兒讓你們傷心了,可是,我若然不這樣做,那人,他,他是不肯出來見我的!”
乍然聽聞她嘴裏的“那人”,蘇夫人與蘇浩然雙雙對了個眼色,蘇夫人便道:“那人是誰?”
蘇蘇咬了咬唇:“娘,一切都過去了,女兒不想再提起他,提起他來,女兒,女兒就心痛欲死!”說著捂住臉哭了起來。
這話已然說得很明白了,更何況她又是這樣一番表現,蘇夫人與蘇浩然皆認定了那定然是個負心人了。唯有歎氣而已,蘇浩然道:“這倒是我的不對,我就不該放你出去亂跑,惹了這風流冤孽出來,也罷,景飛已然答應與你成婚,我已應允,吉期便定在大年初一,你好好準備準備!”
蘇夫人掏了帕子給蘇蘇擦眼淚:“孩子才回來,你這就急急火火地要把她送了出去,我不依的,我還要多留她幾日!”
蘇浩然跺腳:“我已答應人家,這事萬不能更改!”
“怎麼就不能更改,那時候咱們以為蘇蘇不在了,可是現在她活生生的回來了,我舍不得!”
“那人家就肯舍得兒子來娶你女兒的牌位,你倒舍不得你女兒了,當初你怎麼不說,人家對我們仁至義盡,我們不能忘恩負義!”
“此一時,彼一時,再者說,我也沒說要悔婚,我隻要你把婚期推一推,我要女兒多陪我兩日有錯麼,反正你是不稀罕的,你小妾這樣多,再要生個把女兒,也不過手到擒來,我可隻有蘇蘇!”
他們愈說越是激動,吵得實在不像樣子,蘇蘇忙打圓場:“何苦為了這事爭吵,我嫁段景飛自然沒有話講,可是段景飛與鳳儀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灼灼地望著她爹,“我將來嫁過去,可絕不許他娶一堆小老婆氣我,要娶,就隻能娶我一個,我可受不了他像爹你一樣,你說是不是?”
蘇浩然被她說得老臉通紅,也就一個月前,他才新納了一房小妾,現在被女兒這樣說,自然難為情。可是男人好色,男人三妻四妾,那不是理所應當的麼。隻是想想自己女兒若然嫁過去,段景飛便如自己一樣,左擁右抱的,心裏的確不好受。
他咳了一聲道:“你放心,在你們成婚之前,我自然會弄清楚景飛與鳳儀的事,原本,原本不是以為你不在了麼,那麼我與你娘就想著,若是能撮合成了他們這一對,也算得功德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