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抓狂,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他卻等不及了,咄咄逼了過來:“你果然不願意!”跟著一聲冷笑,“原來全是我一廂情願,是我自做多情!”說著摔了筷子,扭身要走。
她慌了,急忙拉住他:“你這人怎麼這樣神經質,我,我沒有說過不願意!”
他不明白什麼是“神經質”,可是後麵的那句話卻聽得明明白白的,又歡喜起來。他表情變得這樣快,蘇蘇不得不以為剛才那生氣都是裝出來給自己看的,可是她也不願掃他的興,頂撞他,隻好猶猶豫豫地道:“生是要生的,可是不是現在,現在,太早了,你瞧,我才十八歲,你又才多大,太早生小孩是不好的,至少要等到我二十五歲,那時候才好生!”
他的眉又皺起了兩座山:“為何要等到二十五歲,我瞧人家二十五歲的婦人,都是四五個孩子的娘了!”
她聽得吸冷氣:“你沒想我也生四五個吧,我又不是豬!”她又想不對,自己怎麼現在變成了與他討論生幾個的問題了,生不生還是問題呢,忙又把話轉了回來,“總之,太早生孩子,對女人的身體不好,對孩子也不好,我聽大夫說過,生孩子,最好是在二十五歲以後!”
他是一副根本不相信的表情:“你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大夫也不能給你說這個吧!”
她臉紅了紅:“自然不是對我說的,是對我一個姨娘說的,我正巧那天在那陪姨娘說話,就聽到了!”
他才要接話,不想突有人來扣門,他隻好去開了門,看到堂官那張油光潤滑的臉。對方笑得分外諂媚,把手裏一張招貼遞了過來:“幸不汝命,客官瞧瞧,這可是您要找的?”
段深飛拿一兩銀子打發了堂官,把招貼拿過來給蘇蘇看。這自然是嗆嗆貼出來指引蘇蘇去找她的,蘇蘇看了地址,居然離他們住的這家客棧甚近,一時歡喜地叫起來:“咱們現在就過去吧!”
段深飛不依她,麵無表情地重又從回桌子邊,拿了筷子敲碗,叮叮幾響,幹脆如同風裏銀鈴招展:“先吃飯,你不吃完這肉的話,咱們不去也罷了!”
蘇蘇氣得大瞪著眼睛,恨不能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你怎麼能這樣!”
“為何不能,人家不是講,出嫁從夫麼,我說的話,你自然要聽!”
她原本也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時候肚子跟著不爭氣地叫了一聲,段深飛看著她揶揄地笑,她隻當沒看到,坐下去拿了筷子趴飯,他就把肉一塊塊搛進她碗裏,看著她吃,他自己反而沒怎麼吃。
到最後她真是吃不下去了,很不文雅地打了個飽格,段深飛才算滿意,又吃了兩口飯,便放下筷子道:“走吧,好太太,去瞧瞧你那丫頭去!”
蘇蘇見他吃得這樣少,反而不好意思急著走,忙道:“你再吃點兒,等你吃好了再去,反正都到這裏了,還急什麼!”
段深飛揚了揚眉,過來摟住她,在她頰上狠狠吻了一下:“有你這句話我就飽了,還吃什麼,我看你著急,心裏也會難過!”
蘇蘇心裏被他說得甜蜜,麵上卻裝得不動聲色,推他,推不開,隻好由他牽著她下了樓,一壁嗔道:“就知道胡說八道,油腔滑調!”
“對你油腔滑調還不好,難道要我去對別人油腔滑調!”
她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捏一把,小聲道:“我怕你太快把這些甜言蜜語說完了,到時就對我膩了!”
他輕輕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指:“除非我死!”
她忙握住他的嘴,不管不顧,等她意會到自己正與他站在樓梯上,眾目睽睽之下,登時羞紅了臉,惱得恨不能自盡了事,急急收回了手,在眾人驚詫和調戲的目光裏匆匆奔下樓,跑出客棧去了。
段深飛始終是一副不慌不忙地樣子,到外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得別有居心:“你怕什麼,咱們夫妻的事,你管人家怎麼瞧!”
她恨得跺腳:“你這人就是臉皮厚,不要臉,你不要臉,可是我還要呢!”
他也不惱,幫她理一理白狐毛氅衣的束口,便順捏了捏她的頰:“好啦,是我不要臉,等晚上看我怎麼收拾你,才讓你知道什麼是不要臉!”
她紅著臉推開他,管自往街外走,日頭下冷而甜的空氣,緩緩地吹過來的風,生意人叫賣的聲音,都仿佛蒙著一層細紗,離得分明這樣近,她卻有種格格不入之感。然而一瞥眼間,看到一抹暖綠的影子,於這寂寞幹淨的黑白色裏,這樣紮人眼睛。
她手心裏一陣冷。
段深飛趕上來,瞧她臉色不對,握住她的胳膊:“怎麼了?”
那抹綠已走得遠了,轉進一條巷子裏,再看不到。
她呼出幾口氣,暖氣才出口,便散在冷的空氣裏,一刹消失無蹤:“我才看到一個人,大約是眼花吧,也許看錯了!”
“誰?”
她遲疑:“好像是蘇合,我弟弟!”
他拉著她到一個糖水攤子上坐下,要了一份冰糖山楂水,遞到她唇邊:“你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就算看到你弟弟,也沒什麼好吃驚吧?”
日頭已微微西偏,白茫茫的光,照著她白茫茫的臉,像是乍然開在秋日的一朵新蓮,卻懵懵懂懂錯過了時氣,美得有些呆氣。他托著水碗在她麵前,她卻顧自幽思,他就不由蹙起了眉:“要我喂你麼?”他像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不知道人間的規矩,不去管人間的規矩,隻要隨心所欲,他低了頭含了一口糖水便湊過臉來,一手攬上了她的頸。然他的唇才沾到她的臉上,一點柔軟的熱,使她終於回過神來,臉往後猛地一拉,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臉:“你你你,你別胡鬧行不行?”
他笑著把水咽了下去,把碗送到她手裏:“水很甜,喝些壓壓驚吧,你弟弟難道還生了三頭六臂不成,你還怕他吃了你,你要是不喜歡他,咱們不見他就是了!”
她勉強笑了笑,可是心裏卻發冷,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一種不安。蘇合還算是個懂事的小孩子,知道察言觀色的生活,因為在蘇家裏,老爺不喜歡他,他要想容身,不得不處處討好,這讓他過早的學會了事故圓滑,隻除了對她。
她喝下一口糖水,一種酸裏夾甜的味道,順喉而下,她的胸口便有一片熱鋪開。她一口氣把這水喝完了,喘口氣道:“咱們去找嗆嗆,也許真是我看錯了,並不是蘇合,雖然我也擔心他,你知道,他離家出走了,我不能不擔心他!”
他握著她的手笑:“你既擔心他,過後我請我的朋友幫你去找找好了!”
她倒吃了一驚:“原來你還有朋友!”
他瞟她一眼:“難道我應該沒有朋友?”
“我看你一直是這樣獨來獨往,就連咱們,咱們成親,也不見你請一個朋友來,連高堂也……”她倒是不擔心自己的爹娘,隻要她把人領了回去,他們見生米煮成了熟飯還能說什麼呢,更何況段景飛退婚在先,她這也算不得不守婦道另尋新歡,而且段深飛也算是一表人才,他們沒有不喜歡的道理。擔心卻是擔心段深飛的父母,他們會不會喜歡她呢,會不會不承認她。她呆呆地想得出神,段深飛拉著她站起來,順了順她的頭發,“你又在想什麼,才出來這麼一會兒,你就發了三回呆了!”
“我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
她垂下了眼睛,有些難為情:“擔心你的爹娘,他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他聽得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盡擔心這些沒用的,你放心吧,他們喜歡不喜歡你都沒有關係,誰還敢說你不是我的夫人麼,而且,他們連我也不喜歡。”
他說得這樣漫不經心,好像他的父母不喜歡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一點也不在乎。可是她卻覺得自己的心給人紮了一下的疼,緊握住了他的手:“其實哪有不喜歡自己小孩子的父母呢,他們定然喜歡你的,隻是不太會表達!”
“得了,你還安慰我!”他拉她轉進一條幽幽暗暗的小巷,他伸手一指前麵一個門樓,兩隻紅梔子燈在風裏搖搖曳曳,有香撲滿麵,是一種世俗的香氣,濃厚豐潤,肉沌沌,像是開了間脂粉鋪子,他道,“你瞧,青蓮裏,便是嗆嗆下腳的地方——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給丫頭起這樣刁鑽的名字?”
青蓮裏的掌櫃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子,對段深飛格外殷勤,可是對蘇蘇,不過眼睛冷冷一瞄,仿佛瞄的是一張畫,還是最沒意境,當不得人家一瞄的畫。
蘇蘇氣得跺腳,要用銀子砸這女人的臉,她在這裏別的都不多,隻是銀子是多的,至少盡夠她揮霍。可她動一動指頭,段深飛便能知道她要玩什麼把戲,成親不過這些日子,他便把她看的透透的,成了她肚裏的蛔蟲。所以她手才去摸錢袋,他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腕,笑著湊了過來,他是從來不避諱與她在人前親密的,可是她竟臉紅起來,退開一步,他不管她,又湊過來道:“你何必浪費這錢,有這個錢,給夫君買些滋養品不好麼,也好為夫的再接再勵地服伺夫人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