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假成親
蘇蘇怕自己泄了底,忙跑出了醫館去笑了個夠,直看到段深飛怪模怪樣地走出來,似是不看路,也或者根本看不到,兩隻眼睛畢直地望過去,腳下卻是被碎磚塊一絆,眼看著就要倒下去。她忙過去扶住了他:“你小心些吧!”
天已是蒙朧地泛出亮色來。
蘇蘇吸了口幽冷的空氣,打個哆嗦:“快些回客棧吧,外麵真冷!”
段深飛任她扶著走,忍不住自嘲:“我這時候覺得自己成了廢人!”
蘇蘇看一眼他被包得像個饅頭一樣的頭,忍著笑,低聲道:“胡思亂想什麼,不過是臉上那麼一點兒傷罷了,這大夫太笨了,包也不會包,等回去我給你重新包!”
他忙搖起手來:“你可別,我還想多活兩日呢!”
“你不是說,為我死了也甘願麼?”
“我那時候腦袋發昏,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蘇蘇氣得一甩他胳膊,扭身跑走了,清早茫茫的霧氣遮住了她的身影,他垂了眼睛微微歎了一口氣,極輕的,連他自己都疑心是幻覺。
段深飛原來是個頂重外貌的人,自己這番模樣,好說歹說也不肯到店堂裏吃飯。蘇蘇沒法兒,便叫店夥計把飯食送上來。那店夥計格外殷勤,蘇蘇也不過隻要了兩個小菜,兩碗清粥,他端上來的卻是四樣小菜,兩大碗肉粥。蘇蘇問是不是搞錯了,她並沒要這些東西,夥計忙道:“哪裏會錯,這店裏就住了姑娘一位,”轉而又想這話不對,那位公子又回來了,該是兩位,忙又補道,“還有公子一位!”
“然而,我隻要了兩個小菜,兩碗清粥!”
夥計臉紅了紅:“是我擅作主張,昨個姑娘賞我的那個鐲子,太過貴重,我不能報答,都不過是家常東西,姑娘莫嫌氣吧!”
蘇蘇倒想不到他這般仁厚,笑道:“那是我賞你的,哪裏要你報答,而且你昨個兒特為留門等我回來,我感激還來不及。這菜我就收下了吧,隻是這個粥,還是換兩碗清粥,我這裏有病人,吃不了太葷的東西,要清淡些才好!”
待夥計下去,段深飛止不住冷笑:“才不過住了一日,就勾搭上了一個!”
蘇蘇氣得臉紅:“你別氣我行不行,難道我生了氣,你就開心了麼?”她過去強拉他坐到桌邊,把筷子塞進他手裏,“吃飯不許多話!”
然而她自己卻先開了口:“你的臉到底是誰傷的,是那個閻羅女麼?”
“貓抓的,不用你費心了!”依舊是沒好氣。
她氣得險些拿筷子去戳他眼睛,轉念想他是受了傷,是病人,特別是,這傷還是為了自己受的,就硬是把這口氣給壓了下去,垂了眼睛道:“昨個兒晚上,有個女子來給我捎話,讓我離段景飛遠些,我疑心她不是段景飛派來的,就偷偷跟了出去,到了鎮外墳地裏,聽到她與她主子說話,才知道是卓鳳儀派她來的——後來就回來的晚了,店夥計還特意為了我留了門,不睡,我感激他,所以賞了他一隻鐲子。就這些,你還想知道什麼?”
段深飛依舊是不能釋懷的樣子,可是口氣緩和了許多:“你聽到她們說什麼?”
她搖了搖頭:“也並沒有什麼,隻是這讓我知道,鳳儀的確是知道我與段景飛的關係,她,她恨我!”
他嗤地一笑:“這不是正好麼。”
她不由抬了眼睛瞪他:“怎麼正好?”
“反正你也是要去殺她的!”
她眸子閃了閃,終於又垂下了眼睛,故作鎮定道:“你不是說,還有別的法子麼,說是,隻要,我,我嫁……”她後麵實在說不出口,隻覺得臉紅心熱,心跳得又快又疾,像是要從嘴裏衝出來一般。她忙伸手按了按胸口。
段深飛卻呆了一呆:“怎麼,你真願意麼,願意嫁我?”
她拿筷子戳著菜:“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你莫要誤會,咱們假成親不成麼?”
段深飛冷笑起來:“好個權宜之計,難不成你當別人都是傻子麼,是不是真夫妻,人家看不出來!”
蘇蘇心裏一動,大約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扭扭捏捏道:“不會吧,她不會這樣刻薄吧!”可是她心裏卻慌起來,她知道她會的,她想到那個女人的目光,全身就忍不住打冷戰,像是有冰渣子一點兒一點往皮膚裏滲,是的,她知道,她會的。
段深飛把筷子摔在桌上:“何苦來,原本也不用這樣為難,你自去殺了令表妹,解藥不就到手了麼!”
“然而你曾告訴我,就算我殺了鳳儀,她也不一定給我解藥!”
他又是一陣冷笑:“原來你還是明白的!”
她忍不住氣的眼睛酸澀,有眼淚要奔出來,她不承認自己軟弱,是了,必定是被他氣出來的,他說話太氣人了,特別是對自己這樣一個嬌嫩的女孩子,就不能把話說得婉轉一些麼。她朝他叫起來:“那麼,她到底想我怎麼樣呢?”
“到了現在,你還看不明白麼,她不過是要借你的手,除了令表妹,到時再除了你,真正一石二鳥。”
“我與她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我爹殺了她爹,所以她要找我報仇?”
“你爹雖然武功不差,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可是同森羅殿比起來又算什麼呢,何能殺了她爹!”
“那到底是為了什麼?”
“能讓一個女人處心積慮的,也不過是為了男人!”
她激靈靈打個哆嗦:“你說段景飛?”
他默然無聲的一笑:“你明白就好了,隻要你斷了對段景飛的念頭,嫁了我,她自然也就不會再為難你!”
“然而我對段景飛並沒有那種念頭!”
“你沒有麼,”他愈發笑得深,“那你嫁給我又怕什麼呢?”
窗外已是豔陽萬道,蘇蘇卻依舊覺得冷,冷到骨子裏去,她伸手摸了摸臉,腮上已起了一層小疙瘩,她把兩手扣在一起,用指甲狠狠掐住掌心裏一塊肌膚,聲音像不是自己的:“好,我嫁,我嫁給你,就在今日!”
婚禮是來不及舉行的,特別是在這狹僻的鎮子上,他們連個認識的人也沒有。蘇蘇原本也沒有打算舉行什麼婚禮,原本,他要的,或者說那個女人要的,不過是要她失身於段深飛。
想到“失身”這個詞,她心裏焦起來,她討厭段深飛麼,不,她不討厭他,甚至還有些喜歡他,更何況他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如果把第一次給了他,也並沒什麼好遺憾。可是她恨他對她的隱瞞,他有太多的事情隱瞞著她,雖然說情侶是因為不了解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可是“不了解”到這個地步,怕也難湊到一起好好過日子吧!
她一壁自嘲,一壁把自估衣鋪買來的大紅嫁衣往身上套。這嫁衣真是金碧輝煌的俗豔,可是俗的雅,處處透著精致,隻是不大合身,有些大。幸好隻是有些大而不是有些小,不然穿起來緊繃著,伸胳膊伸腿都難受。
她把帔子披在肩上。
店夥計送了兩隻紅燭來。
蘇蘇也不要什麼鳳冠,也不要敏複的發式,隻叫個娘姨來簡單地把頭發綰成一個髻盤在腦後,鬢邊斜插一隻紅紗紮的芍藥,剩下一切描眉撲粉這些,她便不要娘姨來管,拿了兩錢銀子把她打發了,自己卻對著銅鏡歎氣。
這就要嫁了麼!
不管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這夢中世界,她這都還是人生第一次嫁人。
真說不清楚心裏是個什麼滋味!
因為這裏舊俗是洞房之先不許新人見麵,一切都隻是蘇蘇自己料理,段深飛便躲在另一間客房裏不出來,自然那間客房也順便做了他們的新房。到晚上,她從這間客房到了那間客房,便算是嫁了。
不過走走過場,想想真覺得好笑,簡直像小孩子玩過家家。
她打開新買的一盒榴花胭脂,拿上好的熟絲帕子沾一些,在腕上撣一撣粉,像用腮紅刷子一般沿著顴骨橫畫U,淡淡的麝香味在鼻端散開。
又揭開口脂盒子,指尖挖一些些,輕輕抹在唇上,極淡的粉紫色,她一向不喜歡太重的顏色,她也不適合那種濃豔的妝扮。
段深飛在隔壁敲了敲牆,她沒有動,可是耳朵已然豎起來了,聽他隔牆道:“原來成親這樣麻煩的,連麵也不讓見?”
她拿細管毛筆沾了些墨粉畫眉,笑了一聲:“我是人生頭一遭,不知道也便罷了,你未何也不知道?”
“你這話說出來就慪人,你是頭一遭,難不成我是第二遭麼!”頓了頓,突又歎氣道,“若然你不願意,我也並不強迫你!”
她畫完了一邊眉毛又畫另一邊:“我怎麼不願意,我願意得很!”
“然而這樣草草,太委屈你!”
“算你還有些良心,”她放下毛筆,拈起一片特製香片含進嘴裏,它沾了熱,便如糖般靜靜化開了,濃香滿口,“那麼你告訴我,你家裏高堂還在麼,若然在,你這樣私自做主成親,他們可依你,他們若是不依,將來你要拿我怎麼辦?”
他冷笑一聲:“你若要打聽我的身世,我自然告訴你,何苦繞這樣大彎子呢,我雖高堂健在,也與沒有他們是一般的!”
“你怎麼這樣說話,他們待你不好,不疼愛你?”
“何止是不疼愛呢!”他笑得愈發尖利,似是一柄劍,挾了萬千氣勢直刺雲宵而去,他卻驀然止了笑,輕聲道,“今天不是咱們的大喜日子麼,能不能不談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