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我們就要魂歸長生天了,長生天會賜福給我們的。”一眾匈奴士兵都大聲道。
惟有那羯族士兵嚇得腳都軟了,他們想要求饒,但看這陣勢沒有他們求饒的餘地。
袁玨在馬車裏麵聽到這段對話,心裏撲通跳個不停,她不要死,遂把孩子趕緊放下,快速地掀開馬車簾子,從馬車裏鑽了出來,看也不看莫卡,朝冉溥與謝芙的方向跑去,大喊道:“別殺我,我是漢人,是被他劫持而來的,我是漢人……”袁玨大聲地朝前跑去,此刻她隻想活命。
莫卡握緊手中的大刀,這個女人總是口口聲聲地說有多愛他,原來都是假的,現在到了生死關頭,她居然要撇下他而去。“說得真好聽,她是洛陽宮中的一名宮女,為了能活命不惜與我親熱,現在卻說是我劫持了她,真真可笑,你們漢人就是喜歡說是一套做是一套。”鄙夷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你別聽他胡說,阿芙,你還認得我吧?我是袁玨啊,是你大伯母的侄女啊……”袁玨朝謝芙喊道。
謝芙這時候才認真打量她,“袁玨?怎麼是你?”
“沒錯,就是我,就是我,阿芙,看在我姑姑你大伯母的份上,你救我逃離魔掌……”袁玨滿懷希望地喊道。
後頭的莫卡卻仰天長笑起來,手中的大刀指向袁玨,“你們相信她的話?可還記得烏蘭珠綁你們女兒的事情?你以為以烏蘭珠的性子會想得出那麼迂回的辦法嗎?謝芙,是你大伯母這個好侄女提的建議,現在你可明白了?”
袁玨回頭瞪了一眼那把她的底細一五一十道出來的莫卡,他居然如此見不得她好?
冉溥與謝芙本來還有幾分憐憫袁玨的,尤其是謝芙,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那最後病入膏盲的謝菱,原本她真的還動了惻隱之心,但現在一聽到居然參與囡囡被綁的事件當中,那俏臉頓時就含怒了,“袁玨,他說得可對?”
袁玨這時候才聽到謝芙那咬緊銀牙的聲音,眼珠子轉了轉,忙道:“阿芙,你別聽他亂說,沒有的事,我怎麼會參與他們的事件當中呢……再說他們說的匈奴話我又聽不懂,每次他們一商量事情就會用匈奴語言說話,我哪兒聽得懂啊……”
就在這一刻,謝芙手中的長鞭甩向了袁玨的臉龐,而冉溥也在此時讓人放箭,頓時,千萬支箭矢朝那群胡人們射去,就連袁玨也在範圍之內。
袁玨不可置信地看到那長鞭甩上她的臉,而那箭矢射穿了她的胸口,“你……們……”
謝芙這時候卻看著她那不甘心死去的瞳孔,冷冷一笑,“袁玨若你不說那麼多自我辯白的話,興許我還會相信你,可你偏偏說了太多,匈奴人連商量事情都沒有避諱你,可見你並不是一般的小角色。”
“你聽不懂他們的話,他們可會說你聽得懂的話。”冉溥也冷著臉道,“當年你可是為了一己之私放話毀阿芙的名譽,那個時候我就不想饒過你,隻是看在你是謝家主母的親侄女份上,我不想讓阿芙為難,才沒在那個時候追究你的所作所為。”
袁玨沒想到隻是幾句話就斷送了她的一生,她真的還想活下去,踉蹌著跑了幾步,突然那堅硬的箭矢又射中了她的身體之內,捂住那不斷流血的地方,“冉……溥……你……當……年……對……我一……點心……思也沒……有……嗎……”記起年少時做的夢,憶起多年前躲在一旁偷看他的情景,不禁問出了年少時不敢問的那句話。
“未曾。”冉溥聽到她的問話,伸手握住妻子的玉手,一臉冷漠地道。
袁玨聽到這話,突然輕笑出聲,身子往後一倒,掉在那黃黃的泥土地上麵,眼睛大睜著臉倒向一旁斷了氣。
莫卡沒有去注意袁玨的死亡,而是用手中的大刀擋住那些射向他的箭矢,他還想多活一陣,哪怕隻有一刻也好啊。突然聽到馬車裏傳來了孩子的啜泣聲,看到一支箭朝馬車射去,他突然轉身擋在馬車前,拚命地把那箭掃向一邊,漸漸地越來越多的箭射來,他的身上終於被箭射中了,血水從嘴角流了出來,但仍死命地守住那個小小的孩子。
河水旁的地麵被鮮血染紅了,一些血水還沿著岸邊流向那川流不息的河水裏,很快就被黃黃的河水淹沒了,那河水仍然一如既往的流向遠方。
“溥郎,馬車裏有什麼東西嗎?那個莫卡王子怎麼會拚命地守住它?”謝芙看到莫卡奄奄一息地擋在馬車前,不禁有幾分好奇地道。
冉溥這時候皺了皺眉,看到胡人都死了泰半,這才下令停止射擊,剩下的殘餘都被那持著刀衝上來的北地士兵送到了地府。
謝芙下馬朝馬車奔去,冉溥見狀,怕她會出意外,遂也趕緊下馬護在她的身邊,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莫卡還撐著那最後一口氣,看到冉氏夫妻翩然而至,這回不再口出惡言,而是撐著將死的身體掀開那馬車簾子,抱起裏頭輕聲啜泣的孩子朝謝芙道:“冉……夫……人……這……孩……子……是……漢……人……”雙手把孩子托上。
謝芙沒有想到馬車裏居然藏著一個孩子,遂趕緊伸手抱了過來,輕輕地晃悠著這個孩子,孩子的小聲啜泣頓時就停了,轉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謝芙,咬著自己那稚嫩的小手指,嘴角一咧露出一個流口水的笑容,這表情讓謝芙立刻就愛上了這孩子,更是小心地哄著。
“這孩子你是從哪兒得來的?”冉溥朝莫卡問道,無緣無故,一個匈奴人會養著一個漢人的孩子?
“這……是……我……從……上……回……咳咳……”莫卡想要努力把這孩子的來曆說清楚,但是那如刺蝟般的身體卻撐不住了,兩手卡在車轅上的兩邊,頭低垂閉上眼睛死去了。
“喂?”謝芙忙輕搖著莫卡的身體想讓他把話說清楚,誰知道莫卡的頭一歪掉到了地上。
“阿芙,他死了。”冉溥低頭伸手查探了一下他身上的氣息,然後抬頭朝妻子道。
謝芙懷裏的孩子頓時大哭出聲,她忙輕輕地搖著,不讓孩子哭得岔氣,“這孩子倒是怪可憐的,大概七八個月大的樣子,長得真漂亮。”她忍不住讚歎道,“溥郎,不管這莫卡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們養了她吧,胡人也好,漢人也好,其實也不是那麼要緊的。”
冉溥看著她雖然一副像是商量的樣子,但那眼神卻不是這麼一回事,擺明了沒有商量的餘地,遂伸手攬緊她的柳腰,“隨你,其實她是誰的孩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養好她?”看了一眼那死去也要護著孩子的莫卡,就衝著這一點,他會厚葬他的,“阿一,派人把這莫卡王子的屍首送歸故裏吧。”那兒的藍天白雲,青青牧草應該會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謝芙此時卻是把心思全放在孩子的身上,伸出食指輕輕地逗著她那抽搐的小嘴巴,“她看起來餓了,該找點什麼東西給她吃。”
“夫人,馬車上有米糊。”有那細心的女兵道。
“那就去弄來給孩子吃。”謝芙道。
硝煙在散去,中原大地在此刻慢慢地恢複平靜,等到大軍蕩清那些殘餘的時候已是入秋的時節。
謝芙已是早早地就在那重新修葺一新的謝府裏住下了,每日裏府邸也是不得安寧,出出入入請示的人很多,冉溥看到這裏始終是謝芙的娘家,他住著不像樣,反正現在帝王仍在建康未歸,洛陽正在慢慢地恢複生氣,他也不可能在此時一走了之,遂讓人在外麵新建府邸。
“阿姐,你們真的要搬出去嗎?其實在府裏住著也方便啊。”謝攸實在舍不得阿姐就這樣搬出去,那樣就不能每天都見到她了。
謝芙笑著把那看起來快要一歲,每天都“咿呀”說話的孩子摟在懷裏,“你姐夫畢竟不自在,況且這回又不是回北地郡去,要回去也得是來年的事情,起碼也要等舅舅從建康回來才能成行,倒是你年紀不小了,洛陽重建後,無論如何也要給你找個媳婦才行。”
“我不急。”謝攸一臉不自在地道,然後轉移話題道:“對了,囡囡呢?”
“那孩子現在每天跟那個什麼薩婆婆學法術?說實話,我倒是反對得很,無奈她就是不聽勸。”謝芙笑著道,“你可別轉移話題,今年都二十有二了,你還要拖到何時?”
“阿姐,我記得姐夫和王兄剛還派人來找我,我先過去。”謝攸一副著急的樣子起身就走。
“阿攸。”謝芙在後麵喊道,無奈那背影這回是急色匆匆。“這孩子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還想著等他成親了,就把阿玖放在他的名下當個繼子,這樣將來也好有個身份。”
“郡主,玉安公主來了。”外麵的阿靜稟報。
謝芙也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阿靜,這也是個難題,她與傷好後趕來洛陽的阿杏一樣也是不想嫁人的,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懷裏的孩子哭了出來,她忙哄著,摸了摸她的褲檔,已經濕了一片,遂把她遞給阿杏,“把她抱下去換一換褲子,阿鈺就要來了,莫讓孩子拉濕的味道薰著她。”
“諾。”阿杏笑眯眯地抱著孩子出去,剛跨出門檻,看到司馬鈺一身素衣地進來,她忙抱著哭泣的孩子行禮。
原本走著的司馬鈺看了一眼那抱著大哭的孩子離去的侍女,眼中有幾分癡癡的,現在她一看到與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就轉不開眼,但也知道自己多想了,直望到侍女過了轉角不見了身影,她這才歎氣地轉身正欲走,卻見謝芙站在她身後,遂大吃一驚地捂住胸口。
“阿芙,你站在我身後幹嘛?怪嚇人的。”
“我見你許久都沒有進來,故出來看看,怎麼?還在想你的女兒?阿鈺,那片山林我們都搜過了無數遍,雖說找到了穩婆等人的屍首,但是孩子的屍首始終未找到,這事你就……當揭過了吧?”謝芙有幾分悲意地勸著司馬鈺,依她的猜測八成已經落入野獸的肚腹裏了,但這話不能說。
司馬鈺輕拍著謝芙的手背,“我早就不想了,這孩子與我們無緣,隻是想到懷了她一場,心裏難過而已,對了,剛才那孩子就是你從胡人那兒帶回來的?”
“可不是?長得實在漂亮得緊,你見了準會喜歡的。”謝芙笑著拉她進屋,坐到木榻之上。
司馬鈺道:“其實這孩子也怪可憐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不過就算有胡人的血統那又有什麼關係?若不是我那公爹為人十分頑固,我倒是想向你討了她去,就當成我那無緣的女兒來養也好啊。”說完,喝了一口阿靜遞上來的酪漿道。
謝芙也知道世家大族對血統最是在意,更何況王太傅那般守舊的人,哪是這麼容易就讓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入王家的族譜?那真的是癡人說夢,“你的身子早就養好了,將來再生一個就得了。”
司馬鈺笑了笑,再生一個也不是原來那一個了。“對了,我與三郎準備出發去建康,把洛陽的情形說清楚,讓父皇趕緊回來洛陽。”
“那就好,我與溥郎送到建康去的奏疏也石沉大海,真想快點見到舅舅?現在是一刻也不想再耽擱了。”謝芙始終放不下對司馬哀的想念,但又不知道建康那邊的情形如何?這心始終放不下。
“父皇與你的感情最是好,出逃那天也是提到你的名兒才讓他乖乖配合。”司馬鈺笑著道,然後又一次把自謝芙初嫁後司馬哀每日念著她的話又說了一遍,惹得謝芙頓時淚濕滿襟,“你這樣子若被你家夫郎看去,八成以為我在欺負你呢?”
謝芙聽到司馬鈺打趣的話,頓時化哭為笑,“淨胡說,我家溥郎才不是那種非不分之人。”
“對了,你給那孩子取名兒了沒有?”司馬鈺突然好奇地道。
“前段日子還要忙著打仗,這事情倒是耽擱下來了,對了,要不你給她取一個?就算是補償補償如何?”謝芙笑著提議道。
“我啊?我原本想要給我那女兒取名叫琪的,不過王家這一代是玉字輩的,囡囡是人家輩的吧……”
謝芙突然打斷了司馬鈺的話,“就叫阿琪吧,算是為你孩子的那點念想。”
司馬鈺頓時有幾分感激地看著她道,“真叫阿琪?隻是她長大了知道自己的名兒與姐弟不同,心裏會不會難過?”但想到自己女兒的名兒能安在別的孩子身上,這讓她的心熱了一些。
“這孩子的身世是騙不了人的,若說是你給起的名兒,別人聽來也會敬她幾分。”謝芙笑道,“況且叫冉琪也不錯,我聽著也順耳。”
“阿芙……”司馬鈺痛哭出聲,阿芙這是讓冉琪代她那死去的女兒活著,這讓她的心裏有個寄托。
“阿鈺,好了,我可不想讓你又哭個不停,套你剛剛那句話,若是讓三郎見著了,八成以為我欺負他的愛妻呢?”謝芙勸道,但仍不忘打趣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