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談生意去了,晚上才回來,哎呀,您醒了,我們馬上報給他!”老翁,“您在那場大戰中受了重傷,睡過去半年呢。”
半年。
雪懷看著重新打點整齊的府邸,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沒有落地。
他心裏還裝著一個人的名字,可是不知為什麼,他沒有問,別人也沒,也許是太過興奮,一時忘記告訴他了。
既然他醒來時,雲錯不在他身邊,那麼肯定就是去做其他事情了。
他:“我出去看看。”
卻立刻有人麵露難色地提醒道:“少主,你身體還不好,今日外頭剛好百鬼夜行,出去衝撞招惹了就不好,這……”
雪懷聽他這麼一看,卻突然來了興致:“百鬼夜行?好玩,我去看看。饕跟著我,不用怕。”
原來他重來這輩子,已經剛好兩年整了。
饕餮鬼立刻抱著他的大腿往上爬,直接爬到了他肩膀上,然後抱住他一條胳膊賴住不走了。
老翁想斥責這隻饕餮,雪懷卻笑了,用另一隻手摸了摸饕餮鬼的頭:“沒事。”
灰貓爪子不靈活,原地跳了半,也跳不上雪懷的肩膀,雪懷就蹲下去,把它抱進懷裏,就這樣帶著兩隻寵物出了門。
氣晴好,本來無雪無風,雪懷走幾步,停幾步,有點累,也很容易出汗。
他身體依然很虛,可是這種從死亡的髡夢中醒來、重獲新生的感覺,依然如同昨日。
他去熟悉的酒樓轉了轉,問了老板,用靈視往樓上看,看見了他父親和別人喝酒的樣子,笑一笑,沒什麼,就像他剛來這一世的時候,接著往下走了。
他的步子很散漫,但是目的地卻非常明確。
巷路盡頭出現橋人家,煙柳畫台,華麗闊大的樓閣在雪中顯得寧靜安然。
是尋仙閣。
他走進去,問道:“上麵還有人嗎?”
老板認識他,:“沒人,都沒人,這時候哪裏有人來,百鬼夜行呢。去年那件事大家都記著,今兒個除了膽子大的,還有誰敢來?”
雪懷就帶著笑,慢慢往上走。
尋仙閣果然空無一人,仿佛就是為他此刻的到來而準備的。
雪懷很安逸,他去了二樓外麵的涼台,坐在高處飲茶,吃點心。雪紛紛揚揚地落下,閣樓中寂靜,外麵的騷動卻越來越大。
百鬼過處,寸草不生。
雪懷站起來,往樓下看了一眼,望見欄杆處並無人倚靠,於是抿起嘴唇,起身要回去,回手關門,順手撒了一把金瓜子。
沒有人搶,隻是叮叮當當地滾落在地上,仿佛碎瓊亂玉,好聽。
撒完後,雪懷又走神了一會兒,然後準備關門。
便聞見溫柔的風聲掠過——
外麵的風景突然變了。雪懷手扶在門框邊,還沒有關閉,卻見到雪突然變了顏色,變成了桃花一樣的粉色。
再仔細一看,不是雪變了顏色,而是真真正正的桃花。庭院中參桃樹忽而在凜冽寒風中抽條、生長、迅速地開出花來,花瓣隨風飄落,彙聚成漫花霧,花香襲人。
緊跟著,山林百樹齊齊褪盡花容,生長出蓬勃綠葉,雲霧陰霾散開,日光透過來,亮得晃人眼睛。還在飄的雪融化成為雨,化成細絲一樣的長段,晶瑩剔透,看起來圓融甘甜;而後是綠葉變為風紅,染紅眼前一片,風雲變幻,無窮無盡。
隨時隨地都有新葉生長、新花盛開,也有丹楓落地,枝杈凋零。雲、霧、雨、風,快要讓人迷住了眼睛。
這是他給他的承諾,不是幻術師造出的假象,而是真正地學會了號令萬物生長的方法,能隨意操控時節。
這種手段,唯有九洲仙主能有。
“還不出來?”雪懷笑道。
卡擦一聲,是有人踩碎落葉的聲音。下一刻,黑衣白發、雙眸鮮紅的青年人出現在他麵前,自涼亭跨入他眼前,深深地看著他。
雪懷卻帶著他的笑意,歪了歪頭,轉身往回跑。他在前麵慢騰騰地跑,身後人卻急急忙忙地追,直到雲錯一把將他拉回來,心翼翼地拉近懷裏時,雪懷方才大笑出聲。
雲錯低頭看著他,微微喘著氣,肩頭聳動,眼睛暗沉如晦,沒有光亮。
“雪……”
雲錯仿佛是在辨認他。他突然上前,忽而加深力道,將他狠狠地抱在了懷裏。
他是如此用力,雪懷覺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掐斷了,連帶著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那一瞬間,仿佛逼近火焰的人感知到熱氣,雪懷在那刹那隱約抓到了眼前人的一些情緒,那是積壓了極深,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絕望與慶幸,仿佛劫後餘生,也仿佛失而複得。
是因緣讓他們重逢,那個從出生就被眾生拋棄的人,終於獲得一次命運垂青。
——別怕,你叫雪懷是不是?我送你回家。
然後就有個膽怯的青年人,跟在他身後跟了一路,最後送了他一雙鞋。
雪懷輕輕笑了起來。
他踮起腳,更加用力地回抱眼前的人。
他:“敢問這位公子,姓甚名誰,從哪裏來,要往何處去?為何如此不成體統,見我第一麵,就敢衝上來抱我?”
雲錯低頭看著他,輕聲:“我姓雲名錯,從冬洲雪家來,要找一個人回去,和他成親。”
雪懷也:“那閣下看我如何?我名為雪懷,在等一個人接我回去,和他成親。”
窗外桃花、雪花一起飄搖,紛紛揚揚落下,日光透亮,照亮兩個人清透的眼神。
這是最合適的初見,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因為相思病一場,因為別離醉一場,最後月上枝頭,花落水流,又逢君上閣樓。
一切正好,相遇不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