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還有事情問你——”淩宇洛趕緊伸手擋住,蹙眉問道,“那碧玉簪,是你故意放在那信封裏的?”
齊越點頭道:“不錯。”
“你怎麼知道我可能會去安心園找那封信?或者說,你是怎麼識破我的?”雖然裝得並非完美,也有情感波動,但她自認為沒有在人前露出破綻來!
“怎麼還在計較這個?被我識破,很沒麵子是不是?”齊越笑了笑,低聲道,“你進宮那幾日,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將重逢之後的所有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越想越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後來嵐到府中找你,我便逼著他將你與他這兩回相聚的言行舉止細細回憶出來,後來,又得知你在宮中的所作所為,以及對於太醫院的偏愛與執著,也就不難推斷出這結果來了……”
“等等!”淩宇洛聽出一絲漏洞,急切打斷他道,“我在宮中的生活,你是怎麼知道的?”
齊越眨了眨眼,好笑道:“當初他在我府中安插內應,難道我就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見她猶是不解模樣,點一下她的俏鼻,笑道,“秋月,是我安排的人。”
秋月,那個伶俐的小宮女?那麼,她生病的當晚,那丫頭打死不承認有人來過,其實是在說謊了,事實上,那不是一場虛無縹緲的美夢,他真實來過她身邊,為她拭汗更衣,為她輸入內力,他其實一直都悄悄關注著她,守護在她身邊!
這樣的男人,該說他的心思縝密如斯,還是讚他的關心無微不至……
“對了,小白呢,怎麼沒看到它?”想著那寶貝猴兒,不經意又問。
齊越臉色一沉,悶聲道:“被我扔了。”
淩宇洛張大了嘴道:“人家可沒惹你,你扔它幹嘛?”
“還說沒惹我!要不是這猴兒偷來這桃符,我們也不至於又分開這半年時日,扔它已經算便宜它了,要不是被人攔著,我真想直接把它放進鍋裏煮了!”
淩宇洛聽得啼笑皆非:“好了,別生氣了,那是意外,快給我說說,小白哪兒去了?”
齊越笑道:“我派吳雷把它送回靈山去了,讓它在山上好好反省。”
還好,沒真被扔了。
“越……”歎一口氣,還有一件事,也是不能不說,必須要讓他知道,不能,也不想再辛苦獨扛了,沉吟片刻,方道,“當日我墜崖之後,被人所救,原以為天降奇遇,不想卻是一場噩夢……”
想到當時的慘烈情景,以及那淒厲無助的痛苦,不禁瑟縮一下,打了個寒噤。
齊越手臂過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含淚道:“別說了,我都知道了,對不起,我當時撲到崖邊,幾乎要跟著跳下去,卻被追來的吳雷打昏了過去,沒能及時去找你,讓那賊子搶先一步……”
淩宇洛倚在他懷中,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什麼,已經過去了,現在,這是我應該去麵對的。”
齊越點頭,抹去她眼角一滴珠淚:“天亮之後,我就帶你進宮去,我們,一起去麵對……”
一起麵對……
是了,時間已經過了半年,這攻心之術與引蛇出洞的劇情,應該都差不多落幕了……
冰冷潮濕的地牢之中,到處都是亂跑的老鼠,漆黑的牢房之中,借著手中燭台的光亮,一名瘦骨嶙峋的女子身影,隱約可見,喃喃作聲:“哈哈,我告訴你們,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偏了頭,想一想,癡癡道:“自作孽……自作孽……下一句是什麼呢……”
牢外過道上,那倚在挺拔男子身邊的嬌柔女子替她接了下去:“自作孽,不可活。”
兩人牽著手,走在出宮的路上,眼神交錯,卻有著說不出的沉重。
淩宇洛歎一口氣,停下腳步,朝向他道:“她落得如此地步,實是在我意料之中,隻唯獨那個孩子,我當時不覺什麼,現在想起來,卻真是對不起皇上……”
是的,懷孕之人,最忌心情浮躁,特別是像柳如煙這樣,一心擔憂那生產之後,即將被施行的催眠之術,生怕自己會露出馬腳,被人揪出殺子與害人的滔天罪行,身在禁宮之中,如喪家之犬,日無心食,夜不能寐,終日惶恐不安,未曾足月便已經早產,更有甚者,誕下那雙腿萎縮的畸形男嬰!
“你不必自責,這賤人,實在是咎由自取,竟然摔死親生骨肉,還將一切罪過推到你與薩朗身上,好在,那姓寧的賊子得到消息,忽然出現宮中,企圖帶她逃走,卻是未出宮門,已經被皇上的親衛當場抓獲,於是有這瘋癲成癡的下場!”
齊越說罷,握住她的雙肩道:“洛,當日皇上親自審問,獲知真相,便是將這處死賊子的差事交給了我,是我親手捏碎他的肩骨,並且一箭穿心,將他射殺於刑場,總算是報了這深仇大恨。”
淩宇洛點了點頭,歎道:“大仇已報,我也再無遺憾……”
真的,沒有遺憾了嗎?
想到那幾位師兄,想到薩朗,想到小翔,想到皇上,卻是一陣頭痛,除了齊越,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欠下了那麼多情債,個個情深意重,可怎麼還啊?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齊越攬住她的纖腰,邊走邊溫言道:“經過這一段日子,皇上已經想得很明白了,那紫金鳳珮也是早已收回,他親口對我說,這辟邪雙珠用以救人,不需要任何回報,隻希望你能夠恢複如初。”
“真的嗎?”淩宇洛抬起頭來,有絲不信,迎上他的目光。
“真的。”齊越輕輕點頭,似是不經意朝瞥向不遠處的殿柱,那裏,有一道明黃身影,卻是已經站了許久,終於,悄然遠去。
一聲歎息,幾不可聞,消散在風中:你終究成不了朕的洛兒,幸而,你曾經是朕的淩五……
出了宮門,坐上馬車,行在回府的路上,淩宇洛靠在他肩上,隨意問道:“對了,母妃說過,你不止請來了高僧,還請來了巫師,說的是薩朗吧,怎麼沒看見他?”
“薩朗……”齊越看她一眼,劍眉緊皺道,“我刻好桃符之後,他本來很高興,取了那水晶球轉了半天,轉著轉著,忽然變了臉色,很是著急,說什麼時間對不上,一定要想辦法,後來就不知所蹤了,我確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這個大祭司,實在太神秘了。”
難道,是回那個陰森森的神廟去了?倒是極有可能。
淩宇洛搖一下頭,望著他,終於忍不住問道:“還有,師兄們呢,他們怎麼樣了?”
“就知道你放不下他們——”齊越眉頭皺得更深,歎道:“我已經送了口信出去,除了在蓉城的大師兄外,二師兄跟嵐等下都會到王府來,我們在皇宮待這些時辰,說不定人都到了,這其中糾葛,當麵細述吧。”
二師兄,與嵐哥哥,他們都在楚京?都會再見?
瞟他一眼,低下頭去,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小洛!”下了馬車,剛踏進王府大門,迎麵兩聲熟悉的呼喚,便是令得她呆立原地,生生怔住。
下一瞬,便是飛一般奔了過去,撲到兩人身上,頓時淚如雨下,“二師兄!嵐哥哥!”
秦易之拍一下她的肩膀,輕輕笑道:“怎麼又哭鼻子了,是不是老三欺負你?說出來,二師兄為你報仇!”
“是啊,如果是越欺負你,盡管告訴我們……”紀雲嵐也是麵色溫潤,牽著她的小手道,“但是一定要有真憑實據才行,別再像在當年在山上那樣,編出個莫須有的色鬼老爺來,哈哈!”
“嵐哥哥,這些陳年糗事,你還說出來做什麼!”淩宇洛收了眼淚,指著幾人笑道,“當時,你們幾個不都是相信了,一個個都咬牙切齒,義憤填膺,發誓要替我報仇呢!”
眾人一陣大笑,這相逢一笑,卻是衝淡了尷尬與惆悵,嫌隙立消,唯餘懷念。
齊越走到她身邊站定,朝兩人身後看了看,挑眉道:“怎麼就你們兩人?還有人呢?”
秦易之笑道:“我們兩人,難道還不夠嗎?你還想要多少人來跟你搶?”
紀雲嵐也是湊近過來,以正好能被兩人聽見的聲音道:“別的我不管,我就等著做小洛的王夫,說話可要算數!”
“這個……”淩宇洛揉了揉額頭,見得齊越一副要殺人的模樣,苦笑一聲,呐呐道,“嵐哥哥,我那是一時氣話,你……別當真……”
“哈哈,看你給嚇得……”紀雲嵐哈哈一笑,走去那長廊背後,拉出一名體態窈窕的黃衣女子來,麵容有些眼熟,竟是那有過一麵之緣的穆佩宜!
秦易之微微笑著,也是朝向一邊,輕聲喚道:“萱兒,別跟你二皇嫂做迷藏了,還不快出來——”
說話間,那容貌清麗的綠衫女子也是翩翩而來,含笑道:“見過二皇兄!二皇嫂!”
“你……你們……”淩宇洛指著眼前四人,怔得歡天喜地,語無倫次,側頭看向齊越,埋怨道,“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
齊越也是瞪大了眼,與那兩名男子目光對上,眸中閃過一絲了然,聲音逐漸低下去:“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夜色降臨,眾人圍坐一堂,歡聲笑語,酒意正酣。
淩宇洛心情舒暢,喝得不亦樂乎,再加上身子疲憊,沒過一會,便已經是不勝酒力,被齊越早早送回房中休息。
目送兩人遠去,直至消失不見,秦易之垂下眼光,低聲道:“當年,我也是如現在這般,眼睜睜看著他這樣抱著她走回屋子,卻不想,就這樣走出了我的生命……”
紀雲嵐歎氣道:“不說了,輸給越這執著小子,我口服心服,看到小洛能夠安心,能夠幸福,我也不會後悔……”
另一邊,兩名女子坐在一起,亦是端了酒杯,喃喃自語。
“我自然知道秦大哥是忘不了她的,但是她說得對,這樣的好男子,我真不該輕易放棄,再說,秦大哥對我關愛有加,心裏也是有我的,哪怕隻有那麼一點點,隻要我一直努力,這一點點,總有一天會變得滿滿當當的……”
“是啊,紀公子性情溫和,一表人才,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的男子,她剛才悄悄給我說,幸福不會從天而降,是要自己去爭取的,還說什麼女追男隔層紗,這想法好新奇,真是有意思……”
……
不知不覺,回來這異世已有一月時日,離那雍西之行卻是越來越近了。
據他所說,選擇雍西作為封地,卻原來是為了離得火象近一些,方便探親,而且,師門靈山,就在雍西境內啊,這小子,真鬼……
這一日清晨醒來,剛一睜眼,就看見齊越坐在窗前,手裏撚著一張信箋,看得眉目舒展,麵上含笑,窗台上,一隻灰白色的鴿子正停在那裏,撲哧扇著翅膀。
“越……你在看什麼……”
齊越抬起頭來,眸光閃耀,朝她揚手笑道:“大師兄從蓉城飛鴿傳書送來的信函,你要不要看?”
淩宇洛聽得一驚,剛一伸手,又頹然垂下,低聲道:“他……寫些什麼?”
齊越笑道:“怎麼,不敢看嗎?這上麵,可都是喜事呢!”
“喜事?”
“不錯,是喜事——”齊越點了點頭,微微笑道,“大師兄收到了我的訊息,知道你已經平安無恙,很是開心,父皇也是讓我們在雍西安頓下來之後,便去蓉城小住,共享天倫。”
見她欣然一笑,又繼續道:“大師兄說,下月是師父七十大壽,我們這些弟子不論身在何方,都要提前準備,早日前往靈山賀壽,師門團聚。”
淩宇洛呆了一下,便是拍手笑道:“是了,自從你們下山之後,每年師父過生日,都是我與他老人家兩人一起過,這回七十大壽,一定要好好熱鬧一番!”
“那是當然!”齊越看一下信箋,又道:“另外,關於小翔,他現在已經成為大師兄的左右臂膀,好多蓉城的大家閨秀都對他青睞有加,不過這小子挑剔得很,所以暫無結果。”
說著,輕咳一聲,端正顏色,低聲道,“還有一件喜事,卻是大師兄自己的——”
淩宇洛沒有作聲,隻默默看著他,略為不安地等他的下文。
“在你沉睡不醒之時,火象與水月的戰爭結束,大師兄一回蓉城,便是積勞成疾,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場,在將軍府中,有一名雯夫人,不辭辛勞,悉心照顧,後來大師兄知道婚書的事情,心傷之際,便是稟明父皇取消了與你的婚約,接納了她,如今,這位嫂夫人已經被診出有了大師兄的骨肉……”
“啊……”淩宇洛又驚又喜,歡聲道,“太好了,大師兄要當爹了,不知這胡子大叔生出來的孩兒會是什麼樣子?”
齊越看她一眼,對於這樣的表現十分滿意:“我還沒說完呢,大師兄在信上說,薛伯伯現時正好在蓉城做客,已經探出嫂夫人腹中是名男嬰,說你欠他太多,要我們將來必須賠他們一個——”
看著她驟然緊張的模樣,慢慢拉長嗓音道:“兒——媳——婦!”
淩宇洛長長舒了口氣,一顆心終於放下,喃喃道:“太好了,大家都有了美滿的歸宿。越,如今我真的是沒有遺憾了……”
“是嗎?我怎麼覺得遺憾大大的呢?”齊越坐到塌邊,湊近她耳畔,低低道,“我們欠大師兄這兒媳婦,還一點影兒都沒有,實在不好意思得很,要不,現在就來努力吧?”
“齊越——”淩宇洛趕緊抓住他不住亂動的手道,“你昨晚已經很努力了……再說,師父大壽在即,我們趕緊來想想,應該怎麼給他老人家過生辰,這壽誕之事,才是正事!”
“都是正事啊!”齊越嘻嘻笑著,卻是依言停下了動作,隻輕輕抱著她,低聲道,“洛,靈山是我們相識與定情的地方,上回你一直不理我,可真把我氣壞了,這次回去,你可要好好陪我走上一遭……”
“靈山……”淩宇洛輕聲念著,亦是麵帶希冀,忽然想起一事,卻是在他身上輕掐一把,撅嘴道:“你還好意思說,頭回見麵,你就壞死了,緊抓住我的手不放,口口聲聲說我是小賊!”
齊越怔了一下,擁她入懷,朗聲笑道:“還說不是小賊,妙手空空,一出手,就把我的心給偷走了!”
“你……”
望著他,想起當時混亂的情景,以及那最初一眼的驚豔,自己也是情不自禁微笑,隻覺得幸福的感覺從心底擴散開去,千般柔情,萬種相思,便都已盡在彼此對視的眼眸之中。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