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第七章

“沂蒙山區好地方,

風吹草低見牛羊,

那大家夥咱不放,

所以你就光見羊。”

氣嗆、氣嗆、氣不愣登嗆!

“哎,幹什麼,你個老騷胡啊一一叭”

老來子在學屋後邊兒的山坡上響亮地唱著喊著,打著響鞭,上課的孩子們卻就亂了。沈小萌很生氣,朝院子裏喊一句:“胖嫂你也不去說說他,這課還有法兒卜一嗎?”

老來子吐詞不清,他喊的“老騷胡”讓人遠遠地聽著有點像“老騷貨”,胖嫂本來就很敏感,沈小萌一生氣,她“呼呼”地竄上去了:“喊你娘啊喊?不知道老師正上課嗎?你個小婊賊兒!”她罵小婊賊兒罵得挺親切,還怪好聽!

老來子嘻嘻地不知說了句什麼,胖嫂撲上去把他摁倒了,然後掏出她那碩大的奶子就往他嘴裏塞,塞著塞著,她覺得不對頭,忽地站起來了:“你個小婊賊兒,還真哂呀?”

老來子“呸呸”兩口,擦擦嘴唇:“操!也不洗洗,怪鹹的!”胖嫂臉紅紅的從山坡上下來了,沈小萌問她:“怎麼了?”

“那個小婊賊兒,不讓公羊往母羊身上趴呢!”

“不比趴怎麼了?”

“你可真是個女知識分,這個也不懂啊?不趴怎麼下小羊啊?”老來子在學屋下邊的那片小平原上圈羊了,三莊的人嫌往略外送肥遠,經常讓老來子去圈羊。圈羊就是把羊趕到一塊待耕的地裏,讓羊們在上邊兒拉屎撒尿,完了再翻過來做肥料。老來子在那裏一圈好幾天,晚上還在那裏住著。

沈小萌看見小平原上兀自出現了一個小涼床,挺新奇,她沒見過那玩藝兒;也怪高興,她覺得一下有了個鄰居似的。待胖嫂的那貨回來了,胖嫂說:“晚上我可不來了哇”的時候,她就不是很緊張。

這天下午,她早早地吃了晚飯就下去了。

羊們在認真地拉屎撒尿,老來子趴在不遠處的小河裏喝涼水。老來子喝完水,抹抹嘴唇待往回走的時候就看見了她。他當然是傲慢的,但她太漂亮,在漂亮的女知識分麵前是輕易就能傲慢得起來的嗎?而且他還把人家打傷過!他想躲,但沒來得及,她已經看見他了。他壯著膽子迎上去,恭恭敬敬地:“你參觀啊?”

“啊,隨便看看!晚上你就睡這兒啊?”

“嗯!”

“不害怕?”

“害怕啥?”他大人似地:“咱什麼也不怕!”

“挺寂寞是吧?”

“寂一寞?”

“就是怪躁得慌吧?”

他一指羊群:“有它們呢,躁啥?”他覺得這個女知識分還挺和藹,話就多起來:“一個羊一個脾性,嗯,你看那個長著黑胡子的山羊,它一直看著你是吧?那是大禮貌!那個紅山羊就怪可憐,低著頭的那個,旁邊兒聞它的那個老想欺負它!”

她想起胖嫂的·話,笑了:“你怎麼不讓羊交配呢?”

他吃驚地看他一眼:“交配?交配影響不好!”

“影響誰了?”

他臉紅了一下:“看著怪不好意思!”

“你多大了?”

“十六!”

“十六了還小·懂啊?不交配怎麼卜小羊啊?”

“你可是怪懂啊,一個女的家,書上也寫著這個?”

她讓他嘲諷得不好意思起來,可又覺得跟他說話挺好玩兒,便想逗逗他:“聽說你會寫詩啊?”

他還挺謙虛:“一般化吧!”

“最近又寫了嗎?”

“想了幾首,還沒推敲好!”

“能不能念一首聽聽?”

“在您麵前,那不是班門弄斧啊?好,隨便說一首,您幫著推推敲,這一首是關於牛羊方麵的:

貧下中農實事求,

甘作革命老黃牛,

雷鋒精神大發揚,

咱在山上把羊放!”

她強忍住笑,作沉思狀。

他問她:“怎麼樣?有點一般化是吧?”

她故作認真地:“是有點一般化,還有沒有好一點的?”

“有!”他說著就從涼床的枕頭底下掏出個髒稀稀的日記本兒遞給她,她翻了幾頁:“呀!寫了這麼多呀?”可再翻一頁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幅技法低劣的畫,畫上一個赤身的女孩子在河邊洗衣服,遠處一個男的躲在樹後看,她臉紅了一下。他一下意識到什麼,馬上又把日記本搶走了。

她生氣地:“你怎麼可以胡亂畫這個呢?”

“又不是畫的你!”

“那你畫的誰?”

“虛、虛構的!”

“那天我洗衣服的時候,你幹什麼呢?”

他一下像小學生似地:“就是想看看,俺覺得怪好看!”

“好看就扔石子啊?”

“俺不對,鬧著玩兒來著,沒尋思的就打著你了!”

“你屑跟一個女的家鬧著玩兒呀?”

“俺不對!”

她“噗味”一下樂了。

他也咧著嘴不自然地笑起來。一會兒,她問他:“你說我好看?”

“嗯!”

“哪裏好看?”

“哪裏都好看!”

她心裏一高興,便擰了一下他的腮:“你這個小壞蛋兒呀!”他看上去,個子不高,但跟她站在一起,卻比她還猛點兒。她一擰他的腮,方意識到他是個大孩子了。他的喉結已經突出,肌肉很結實。脖梗上的棱條很鮮明,全身散發著一種叫人無奈何的頑皮,又有一種裝腔作勢的老練,讓你沒法討厭他。

她擰他,他誇張地握著腮:“你還真擰啊,俺又不是你的學生!”

“你還把我這裏打破了哩!”

“是嗎?我看看!”

他細心地用手撥著她的眉毛看,她感到了他手指的撫摸,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傳遍她的全身,她將他的手撥開:“算了,你!”“俺不對!”

“不對怎麼辦?”

“俺改!”

“怎麼改?”

“你叫我怎麼改我怎麼改!”

“不許你胡亂畫!”

“行!”

“不許你喝涼水!”

“行!”

“我那裏有茶水爐,以後到那裏去打水喝!”

“行!”他嘴上答應著,眼圈兒卻紅了。

下了一場中不溜兒的雨,那條小河漲水了,水漲得不大,但很急,大人能過,小孩兒不能過,學生們都隔到河的對岸了,沈小萌就挨個往這邊背。老來子見了,心裏挺複雜。他恨不得自己立時能小她幾歲,也趴在女知識分的背上,摟著她那雪白的脖子讓她背背。

他就想起了個很惡心人的故事。是他莊上一個老光棍兒講的。說是一個瞎子背著一個瘸子過河,瘸子在瞎子的背上說:“河那邊有人,”那瞎子就說“肯定是個女的”。老來子好長時間沒弄明白那瞎子怎麼知道是女人的,後來就明白了,瞎子的背上有異樣的感覺。

此時他就耽心女知識分的背上也有那種感覺,他就跳下河去幫她背,還對她說:“你光背女的就是,男的我來背!”

沈小萌朝他笑笑,以示感激。

胖嫂頭天下午回家來著,下了雨,將她隔到家裏了,這時候顛兒顛兒地也來了。她見老來子背完最後一個學生過去,急燎燎地說:“哎,還有我哩!”

老來子喊道:“你讓那貨背吧!”

“我料你個大眾日的也背不動!”

她一激,老來子就來了積極性:“好,你等著!”

老來子回來,她果然就讓他背了。過了河的小學生們就站在河邊起哄:“嘿,豬八戒背媳婦哩!”

他還怪明白:“咱背的是別人的媳婦!”

河水急,她的身子重,老來子背得很艱苦。胖嫂見他搖搖晃晃就摟得很緊,他的背上就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過了河,沈小萌見老來子氣喘噓噓,埋怨胖嫂:“你幹嘛要他背呢?”

“怎麼’你心疼了?”

“去你的!”

“我來情況了!”

老來子不喝涼水了,他經常提著一個帶有四個小鼻兒的那種小瓦罐兒去學屋裏打開水。胖嫂見了就諷刺他:“嘿,還怪講衛生哩?跟公家人兒樣的,還喝開水,新學的?”

他臉紅紅地:“我給你弄硬的!”

“滾蛋!”

“我說的是硬柴禾、木頭!”

老來子再去打開水的時候,就背一捆樹枝過去,有時候就拖一棵半幹不濕的樹,胖嫂挺害怕:“你可別搞破壞啊!”

“是死樹!”

“死樹葉子還發青?”

“曬曬就不青了!”

胖嫂的孩子病了,那貨捎信來,讓她到縣城去照顧幾天,枕小萌督促她:“快去唄!”

“我走了,你咋辦?這荒山曠野的?”

“沒事兒!我又不是孩子!”

“要不,讓隊上再派個人來?”

“算了,怪麻煩的!”

“哎,老來子一”老來子在茶爐房打完開水正要走,胖嫂把他叫住了:“你過來!”

“啥事兒?”

“你不圈羊了哇?”

“不圈了!”

“你再圈幾天!”

“幹啥?”

“學屋有點菜地不是?想種點白菜!”

“行!”

“抽空幫著燒燒水!”

“行!”

“明天你到糧站給沈老師買點糧來!”

“行!”

胖嫂走了。

老來子當天就在學屋的菜地上圈羊了。

可晚上就下了一場暴雨,那雨真大!雷鳴電閃,山搖地動。沈小萌被雷鳴驚醒,猛丁想起老來子還在屋後的業地裏圈羊,抓起雨衣就跑進雨幕裏了。

雨霧中,老來子正站在涼床旁邊吆喝著被雷電驚散的羊群。就聽見雷聲、風聲、雨聲,羊們“咩咩”的驚叫聲和老來子的罵聲。

一道閃電亮過,老來子瞅準一隻公山羊,將它的羊角拽住了。沈小萌喊了一聲:“還不趕到教室裏!”

他便往教室的方向拖,那羊“咩咩”地呼喚著,母羊們就乖乖地尾隨著來了,可其餘的公羊們卻不聽它那一套,還在這裏那裏地到處跑。兩人就又去追,逮住一個,他在前邊拽,她在後邊推。待兩人將羊全趕到教室裏的時候,東邊的天空已經泛白了,但雨還沒停,教室裏還很黑。她埋怨他:“你幹嘛不早往教室裏趕呢?”

“我怕把教室弄髒了!”“叭嚓”一個板発將他絆倒了,他“哎喲”一聲。

“摔疼了吧?”

“沒事兒!”

“快到我屋裏去!”

他便跟著她去了。

她脫掉雨衣,摸著火柴,將罩子燈點著的時候,他一下不好意思了。灰黃的燈光裏,他就看見這女知識分原來隻穿著背心和褲頭,她的身子那麼白,那麼豐腴,鍍了一層金光一般,燦爛輝煌。她見他愣著,扔給他一塊毛巾:“小孩子家,看什麼?快擦擦!”然後又掀開箱子,扔給他一件花上衣,灰褲子:“換上!背過身去!”

她將燈芯擰小了,自己也開始換衣服。他看見牆上那個朦朧的赤裸著的女人的影子,心抨評地跳,他盡力地屏住呼吸,手忙腳亂地剛換好衣服,燈光又亮了。她嗝嗝地笑了:“你原來不小啊!我的衣服你都穿著小了!”

“就是,我是大人了!”

“你可真是個大人啊!一個穿著花衣服的大人!”

天亮了,風停了,雨小了,兩人始才聽見門外驚天動地的轟鳴。是山洪暴發、小河漲水了。那個小平原也淹了,玉米棵子隻露著個梢兒,在湍急的渾水裏搖曳著。她緊張地“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學生!”

“二兩天之內大人也過不來,甭說學生!”

她“唉”了一聲。

他則笑嘻嘻地:“我最喜歡下雨了!下它個十天半月的才好哩!”

“那好什麼?”

“能玩兒呀!”

“餓著肚子玩兒呀?”

“這又啥愁的,這山裏餓不死人!‘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還活得好好的,甭說咱這裏還‘風吹草低見牛羊’了,你

等著!”

他說著就跑進雨中去了。一會兒他抱了一些嫩玉米棒兒回來,還有許多帶秧兒的小地瓜兒。她吃驚地:“你怎麼能這麼幹?”他不在乎地:“這有啥?我經常這麼幹!”

“這地瓜還這麼小就扒了,多可惜!”

“是大水衝出來的!”

“你原來還是個小偷兒!

“偷吃的不算偷!”

當他們哨著煮好的鮮玉米棒兒和地瓜的時候,她又很感動:“多虧你在這裏圈羊哩!”

他就擺出整勞力的姿態:“這雨還得下!”

“那就下唄!”

“這麼下著也不錯!”

她臉紅了一下,心裏卻覺得確實也不錯,屋裏有個男的,那感覺跟胖嫂在一起不一樣,多一些新奇,多一些踏實,還多了些家庭的氣氛,她就想撒撒嬌:“你啦個呱聽!”

老來子就開始瞎扯。他說是,“這山腳下有座孤伶伶的墳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