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真好,詩樣的哩!”
“咱哪會寫詩!”
一頭六田年的接
鄉村詩人
“因為你有了秘密!”
“去你的!”
“你在這裏做地下工作呢,這不具有秘密的性質?”她就笑了:“你根本不是武大郎!你比他高多了!”“所以她是菩薩蠻啊!”
她又擰了他一下:“那天你罵我什麼?”
“哪天?”
“技術員來的那天!”
“我罵你了嗎?”
“罵了,你罵我臭娘們兒!”
“那不是演戲嘛!”
“你就知道演戲!”她的眼圈兒竟然紅了。
七
心裏有個秘密,
這世界還算可以。
山地有了起色,
也不覺得孤獨。
從前有點不對啊,
不該叫她“解放軍的小姨子”。
她讓咱脫坯不管飯,
怕是報複也未必。
她的手很美麗呀,
真想多包幾回粽子。
多虧把“操你妹”改為“把你日”,
否則可真是對她不起。
水運山到賴福玲的莊上找了那個幸福的人一趟,他想讓他來看看她來著,沒成。那家夥還真是個害蟲哩,穿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可搭配得不對頭啊,穿著西服,外邊套著中山裝,還挽著袖子。穿西服而又挽袖子的家夥一定不是好東西,他肯定燒包!見了水運山倒是怪熱情:“喲,表弟來了?”說著便衝茶炒菜。那個小保姆也不是個好東西!他炒菜的時候,她一直躺在沙發上看《大眾電影》呢!喝酒的時候也上桌,一臉理直氣壯的神情。水運山一看壞了,她有理直氣壯的資本了。這一點定了,凡是在家裏拿大,踩著鼻子上臉的保姆都是有問題的。
“孩子呢?”
“在她奶奶家呢,都挺好!”
這就更有問題。
“沒出車啊?”
“歇兩天,等著年審呢!”
“你老婆去了這麼長時間也不去看看,你倒怪放心啊!”
“在你那裏有什麼不放心的?咹?”害蟲說著還嘿嘿呢!這就可以作另一番理解了,那就不單是“有你照顧有什麼不放心的”了,而是“你這個熊樣兒的有什麼不放心的”了。這狗東西還很自信。
“放心就好,可她想孩子呢!”
“她找死啊?讓孩子一去咋天呼地的還不讓人家知道了哇?”
“你不去看看?”
“還早呢!等她生的時候我去!你就多費心了!”說著拿出伍百塊錢給他;“不夠再來拿!”
水運山回來將錢交給賴福玲,原想跟她說點假話好讓她放心來著,可一開口又禁不住說了真話,那狗東西也太氣人,還“在你那裏有什麼不放心的”,帶侮辱性質!他還將那個小保姆半躺在沙發上看《大眾電影》的細節也說了呢!神情還理直氣壯什麼的。
賴福玲的臉就紅一陣白一陣,完了說是:“她就那樣兒!是他哥們兒的孩子,還管他叫叔叔呢!她叫‘叔叔’的那個腔調兒才浪呢!他哥們兒多啊,不知什麼時候就冒出個侄女來!”
晚上的時候下了一場雷陣雨。雨不大,但雷很響,她就跑到他屋裏了,說是“一個人在那屋怪害怕!”
“山上的雷就這樣,格外響!”
“也怪冷!”說著就爬到他的床上了。
他劃了根火柴想點著燈,她從後邊兒將他抱住了:“算了!”
他就看見並感覺到了她半裸的豐腴的身子。
“他侮辱你呢!”她撩撥他。
“誰?”
“那個害蟲!就像你不是個男人似的!”
“可不!”
“我不能讓你就知道演戲,白當一回丈夫!”她的手熟練地摸摸索索,他怎麼經得住這個有經驗而又猴急的女人的誘惑?他嘟噥著“我愛你,你一來我就愛你了”,就把嘴緊緊地壓在她的雙唇上了。她軟軟地癱在他的懷裏,聽憑他熾熱的嘴唇滑過自己冰冷的臉、頸,當他親吻著她豐腴的肩膀的時候,她還誘導他呢:“那個害蟲急起來都撕了我好幾個背心!”
“昧·”她的背心被撕開了,他便將唇按到她的胸脯上了。“來·”
“那怎麼行!”
“你別管!你不懂!”……
“有個小男人是怪幸福啊!”她撫摸著他的頭發仍在陶醉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以後!”
“該怎麼辦還怎麼辦,花他的錢,過咱的日子!”
“再往後呢!”
她唉了一聲:“想那麼遠幹嘛?用不著這麼複雜!”……
水運山便有詩道:
打雷好!
打雷把愛情來產生,
當然了,若是兩人無感情。
光打雷也不能成。
下雨好!
下雨到處霧蒙蒙,
這世界像隻有我們倆,
老天啊,你下它個沒完沒了
行不行?
八
可真正按照他的意願來,下個沒完沒了的時候,卻就出了事兒。當然就是連陰雨,雷不人,雨大。頭一天下的時候兩人挺高興,水運山還把剛創作的詩背給她聽。她看著門外山下,說是“下雨好,下雨到處霧蒙蒙”這兩句好,真像!第三句也不錯,滿世界還真像隻有我們倆哩!第四句就有點可怕。
他說:“這是一種心情啊!誇張嘛!你忘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白發三千丈’什麼的?”
她感慨地說;“跟你在成塊兒,能讓人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咱們認識其實很早啊!比跟那個害蟲認識的還早!”
“那當然!”
“你要不來這兒住,咱們說不定永遠撈不著呆成塊兒!你怎麼想起來這兒住呢?”
“這麵山坡拍過電影!”
“就為了這?”
“當然不!”他說是“我喜歡過自己說了算的日子!遠離塵囂,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在莊裏就不能自己說了算?”
“那就不一定!莊裏陰暗的壞家夥太多,你比方俺莊那個書記,我看著他那個得意樣兒就惡心,他什麼都要跟你吹,跟哪一級幹部喝過酒了,那酒是什麼名牌了,那回他坐拖拉機去縣裏開會,在路上翻了車軋斷他兩根手指頭還吹呢:“多虧咱眼急手快啊,要不就跟司機樣的肋骨斷兩根兒啊!可見咱命大啊,沒幹傷天害理的事啊!”
她就笑了。
“你聽著好笑是吧?其實他很壞啊!他能造成一種氣勢呢!他就用這些來震懾你!他弟兄們還挺多,五個,莊裏要開個什麼會他講話的時候,他那四個兄弟就在會場四周轉,一會兒就把你轉得心裏發毛,開黨的會那弟兄四個也在旁邊兒轉,那個陽麵兒的大果園就讓他們給轉去了!誰也不敢吭聲!”
“你就躲到這裏了?”
“眼不見心不煩啊!”
他沒說另一個原因:菩薩蠻“小人得誌,淨吃好東西……”她問他:“你跟菩……我姐姐家不太和睦是吧?”
“一般吧!”
“她就是太會過日子!還急!老跟俺家比,跟那個害蟲比怎麼比得過!”
“比起那些陰暗的壞家夥來,她還不能算是真壞啊!”
晚上的時候,她就又不讓他“白當一回丈夫了”。
雨下到第二天下午,還沒有停的意思,那個凹形山頂低窪處的水直瀉下來,衝出了一道白花花的石茬子。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他們的小屋後脊就挨著山坡,山坡上的草皮出溜到屋脊上一塊了呢!他驚呼一聲:“不好!快跑!”
他急忙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扶著她衝進雨幕裏了。
那個拍過電影的山坡,是第三天上午才整個地滑完的,如同一條掛著的被剝了皮的死狗,一剝到底,露著赤裸裸的石肋,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那座小屋當然也滑掉了。那麵山坡大啊!滑下去的土石除被大水衝掉一部分外,剩下的還堆成了個巨大的土丘,墳墓一般。事後老河子和害蟲兩家痛哭流涕地斷定他們的親人被埋到了下麵就是合情合理的了,而那土丘太大,救是沒法救的。兩家便各自大哭一場了事。哭得最傷心的要算菩薩蠻,過了好長時間還在嘟嚷:“命啊這是!”
九
一年之後的一天,仍在煤礦當計劃內臨時工的老河子,去縣城找那位作家,一見麵便恭恭敬敬地說:“您就是劉老師啊?”
“啊!”
“您寫的好多小說我都看過,還有那個電視,叫什麼來著?那天正放著,一下子停了電,好家夥,忘記是哪一天了,喝涼麵的時候呢!那涼麵·”
“有事兒啊?”
他就掏出一封厚厚的信,那作家一看竟是水運山從吉林省榆樹縣寫來的,“他還活著?”
“活著!想不到的事兒!”
信中還有一本油印的詩集呢!那信中說,他跟賴福玲冒雨離開拍過電影的那麵山坡之後,輾轉到了東北。開始人家以為他倆是跑出來躲計劃生育的,哪裏都不敢收留,待賴福玲生了孩子,他們才在榆樹縣安頓下,現在生活很好,他們的孩子小北戰也已經一歲了,很可愛,現呈上過去寫的那些詩,看能否在家鄉的刊物上發表。而他到目前為止,還沒發表過一首詩呢!那回推薦的則讓人家全部給退回來了。言外之意似嫌那作家的麵子不夠大。最後他又給作家出主意:“不能直接發表,間接地發表也行啊!”
那作家就不明白什麼叫“間接地發表。”
老河子要那作家幫他將水運山和賴福玲的戶口起到東北去,那作家答應了,不想後來辦得還很順利,因為他們都是“死”了的人啊!而這時候害蟲也已經又結婚了,沒什麼遺留問題了。
之後老河子便將水運山和賴福玲的情況連同他個人的猜測,一起向那作家作了介紹,那作家一下興奮起來:有了!寫小說,再大量引用水運山的詩,這不就間接地發表了嗎?
這樣行嗎?水運山?
管學校叫學屋,真是土得不能再土了,但就這麼叫,也犯不了大錯誤。桃花坪放羊的老來子就這麼想。老來子十六了,他上學的時候還沒有這學屋。他是在外村上的學,他上過兩年三年級,最有資格評價是叫學校還是叫學屋的問題了。“不就一個老師三間屋啊?還有一間宿舍:那根本就不能叫學校,盡管那老師是女的,女的也不能叫學校,隻能叫學屋!”
他個子不高,還挺有原則性。
老來子是桃花坪的大知識分子了,還會說許多形容詞兒什麼的,他形容他打盹的時候“就跟三十六個皮匠似的”,誰也弄不明白三十六個皮匠跟他打噸有什麼關係,又為什麼是三十六個而不是三十五個或其他。他還會寫詩,比如:
我會寫詩你信不信?
學屋的老師是女知識分,
她一手拿著煎餅吃,
還一手拿著大眾日!
他見過那女老師一邊吃著煎餅,一邊看《大眾日報》來著。他這詩傳得很廣,大人小孩兒都會背,就都管他叫“大眾日的”,管那女老師叫“女知識分”,那女老師聽了也沒生氣,反覺得他怪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