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本打開的書(2 / 3)

然後我就去了海南島。返津後我便反複接到那位朋友的長途電話。想不到閑聊時的玩笑竟成了真事。我有點惶惑。我含含糊糊地應答著。我對要寫的這部而且是有著時間要求的長篇小說全無感覺,我始終不知道我該寫什麼,怎麼寫。結果有一個夜晚我在淒寂寒冷的大街上騎車,那已是冬天,秋留下的殘敗的落葉被清潔工人堆積在街心焚燒。那味道彌漫著,而飄舞的黑色的灰燼迷了我的眼睛。我驟然覺得滿心淒涼。那時我的男友正一步步走近我。那是種恐懼中的溫暖,我無法逃避。我於是便在1990年的冬春兩季,寫下了那部《世紀末的情人們》。

自己非常看重的另一部長篇小說是《我們家族的女人》。那是個純粹關於愛和關於女人的故事。那故事的現代層麵就發生在我疼痛的生活中。在海邊,藍色的沉重鬱積著夏雨的淒惶與迷蒙。而曆史的那條線則來自我家族中那遠遠近近的親人們。

那所有的女人們,她們每個人都有一支悲傷的長歌。曆史很壯烈,而現實又無望。

那種曆史的宿命始終神秘地纏繞著我。在那部小說中,我使用了我至今仍十分滿意的語言,自認那是如詩如歌般的一種美麗憂傷的訴說。

小說創作一發而不可收。我正在逐漸把握著長篇法則。不久,我又寫了《天國的戀人》,交作家出版社出版。除此之外,我還以真性真情大量潑灑散文,直到有一天,我把這些散文結集出版出來,並把它當作禮物送給我的眾多女友們。我喜歡聽她們來信說喜愛這本叫《以愛心 以沉靜》的散文集,這時我的感覺才是真正充實滿足的。後來,這本集子獲得了全國第四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散文集獎。

這時,我開始學會為自己的所言所行負責任。寫作之於我已不是記日記一樣隨意的事情。我已不得不寫作,我已被異化,我已如同一架無法停轉的製字的機器。

我其實深知這有多麼可悲。從此,我已不能保證我的每篇文字都好,都使我自己或他人滿意。有的甚至很不好,很使我丟臉,我不願再提到這些篇什。我想這些不好的文字應毫不可惜地燒掉。這絕不是“悔其少作”。應景作文和還債作文使不少文人墮落到製造文字垃圾,報刊上的版麵中,這類垃圾時時都在產生著。終於有一天。

我也能夠坦然地睜大正視的眼睛,不無遺憾地麵對著自己的某些文字的廢墟。

我警醒著,更加勤勉。

後來,不久前的那個春光燦爛的五月,在朋友的推薦下,我同一位著名的電影導演簽立了一份關於《武則天》的契約。因為是寫小說,因為稿酬優厚,還因為我覺得以我的感覺去描述一個曆史中傑出女人的嚐試充滿誘惑,我便欣然簽字。剛接手的時候,我幾乎不了解這個女人。而描述她的過程也就是接近她的過程,我相信這過程是充滿了意義的。首先父親四壁的書幫助了我。我鑽進了故紙堆,在曆史的塵埃中尋找著這個女人的蹤跡。後來,當我確認已了解那一段曆史後,我便在夏日嚴酷的熱風中,踏上了漫漫的長安古道。由此我獲得了無比重要的感受。於是,在一個清晨的五點鍾,我便從床上跳起來開始這項工程。此後,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認認真真地寫完了這部二十二萬字的長篇小說。我相信我完成了我的主題,我刻畫了一個在天命、權力和人性之間掙紮的女人。這女人在我的文字中已經不朽。當朋友打來電話詢問小說的進度時,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是認真的。我對那個曆史上的女人是盡了我的一份真誠的也是勇敢的責任的。整整一個夏天。這一次我又是很累很疲憊。結果到了秋天,頭上絲絲縷縷的長發同樹上的秋葉一同飄落。

後來,我的男友為我剪短了頭發。時光便這樣流逝了。我檢驗了我的真誠。

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做著我喜歡做的寫作這件事。我一直認為,人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那就是人生價值最大限度的實現;而接下來做得好壞,則無須怨天尤人。

從1985年至今已整整八個年頭。這八年中我一直在默默地寫。生活像流水一樣,清亮透徹而又湍急。幾種算命的書反複預言,說我生存的方式就像是一個勤奮的農民,耕耘四季,收獲頗豐;無欲無求,自得其樂。這個預言很好。我很喜歡做一個平和淡泊的自耕農。同時我也很驚奇,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便已無須在父母或他人的督促下勞作了,而且自食其力。我真的長大了,並已開始操縱自己的生命。

而日記依舊在寫,有時簡短,有時綿長。

鼓勵你獨自去做也是一種愛,是人世間很多種愛中最至關重要的一種。有一天你真的長大,獨自行進在人生的路上,很能幹,也很堅強,你便會慶幸你的昨天。

32.堅持溫情

是因為紅。

也是因為洛杉肌市上空的那滾滾濃煙。

紅就在那個燃燒的城市中工作。不知道紅在做什麼。紅就是思念與憂心。

那張淡黃的小卡依然在。那個壓著美麗圖案的信封就在我的眼前。那是紅從加州寫來的很長很長的信。紅說她工作了一天,她在快車道上行駛了一個小時以後,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能接到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