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作品 第三章 這是真的(1 / 3)

早期作品 第三章 這是真的

七月的傍晚,柳枝從樹梢靜靜地垂下來,風不動,葉不搖,連蟬兒也靜下來,學校靜得很,黑暗堆積在角落裏,這是多麼美妙的時刻。人們應該扔下日間所忙碌的一切,到柳樹下坐一會兒,迎接寧靜的夜晚,享受一下輕輕到來的清涼的夜晚氣息。

可是宿舍裏燈光如晝!空氣更像煮白肉的湯鍋!桌子上擺滿了大盤小碗,令人作嘔的地瓜燒酒在蒸騰!一個個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好像蒸肥鴨蒸出的油。人們在殷勤勸酒,敬我們尊敬的文教助理員同誌。不知誰的收音機在桌子上聒噪。

趙助理喝得大醉,油膩的味道隨著酒嗝往上冒。一群可憐的民辦教師們在隔壁就著少油缺鹽的白菜下飯。

小孫夾一筷子涼拌白菜,肆無忌憚地罵起來:“狗操的趙大肚子!又來揩我們的油了!媽的!剩菜也不給我們端來一些!”

小孫是個好小夥子,眉清目秀,白淨麵皮,就是個兒矮了點。他是教體育的。旁邊坐的是小學部老劉,長得滿臉烏黑,一張大豬臉。他噓了一口氣說:“小聲點,隔壁聽見。你要吃剩菜,待會兒就有了。好家夥,五斤豬肉,狗都吃不完!”

小孫啐了一口:“見鬼!你當我真要吃他的剩飯?豬都不吃的東西!可是老賈,這賬得往誰頭上算?”老賈是個公辦教師,可是沒麵子,也擠到這屋來了:“往誰賬上算?咱們在夥食團吃飯的人兜著!你敢管人家要錢?”“哈!你當我不敢?”“你去!”“去就去!”可是屁股一抬又坐下了。“哼,我才不那麼傻!”“對了,你聰明!你要是不想回家種地,就給我老實點!還有你的嘴也得老實點,別胡嘞嘞!”

小孫抬起身子:“這屋不會有人上那邊泄密吧?”老賈一把按他坐下說:“你別胡呲!咱們討好人家是討好人家,揭自己哥們的短幹麼!”

正在這會兒,隔壁“”的一聲。老趙吐了一大片,哼哼唧唧地坐不穩了。校長、書記上前挽住,架到炕上,他還在亂翻亂打:“啊呀!哼哼!老羅,你別按著我心口!拿個枕頭給我墊在腰下!(羅校長操過一個枕頭給他墊在腰下)嗷……(他把炕吐得像廁所一樣髒)這個炕不好,這個炕髒了。這個枕頭太硬!我得去拿個枕頭來!”

老趙跳起來,前後左右地亂突,一頭撞開門撲了出去,連抓帶爬地到了女教師宿舍門前:“小於啊,開門!”不等人來,一腳把門踢開撲了進去。

小於正和小宋在燈底下織毛衣呢,可是老趙很奇怪,她們也醉了嗎?東倒西歪地幹什麼?“你幹什麼呢?”

“啊啊,助理員,我們學《毛選》呢!”

“放屁!你們兩個不要在那兒亂扭啦!給我鋪床,我要睡!”

小於一看老趙要倒,趕快上來扶到床上。老趙自覺好像上了搖籃,怪叫起來:“你們的床要塌!你快上來扶著我!小於啊,你也來躺著!”

小於嚇毛了:“啊呀,老趙同誌怎麼啦?”“怎麼也沒怎麼!你不用假正經!你轉正還是我抬舉的呢!媽的,台各莊張玉秀,大莊李長娟,就短你一個了!不準你耍滑!老子要……”(下麵很難聽)小於臊得要命,拉著小宋跑了。老趙在床上亂抓一氣,鬼叫了半天,三裏路外都聽得見。小孫和老賈聽得笑炸了肚子。小於哭了,和小宋到村子裏找住處了。羅校長和馬書記任勞任怨地打掃床鋪,一夜無話。

第二天,老趙從床上爬起來,頭痛得要命,腳下好像踏著兩隻船。小於幹淨的床鋪滾成一個蛋。哎呀,頭頂好痛!腦子好像從骨頭縫裏漏出去了!

老趙用手一摸,頭頂上撲棱一聲:頭上有什麼東西又長又紮手,毛紮紮的。同時,怪哉!頭皮好像突出了一尺,形成了一對蔥葉似的東西。撅撅還痛,好像裏麵長了兩片軟骨。

老趙一個箭步竄到桌前,用鏡子一照:天!頭頂上長了兩個灰蒙蒙、毛茸茸的大長耳朵!直不棱登地支棱著!

老趙像挨了雷擊般地坐下,心裏亂得像團火苗:“這是怎麼啦!這是什麼病?也許是‘灰色長毛皮膚軟骨瘤’?也許是癌!眼看又長了一點,發展很快!必須早治!”

老趙趕快撲到門口,外邊人聲喧嘩,學生到校了,這個樣子怎麼見得人!回頭一看,牆上掛著小宋的一頂冬天用的黃色毛線小帽。趕緊抓過來套在頭上,忍著劇痛使勁朝下拉一拉,勉強在頜下係上帶。再照照鏡子:我的天!一張黝黑的長著胡子茬的大臉,頭上戴了一頂鵝黃色的少女小帽!頂上又被撐出兩個尖角!這樣子就是那有名的不怕鬼的魯迅老夫子看見,也得大叫“打妖精”!

老趙實在沒有勇氣開門,就從後窗戶爬出去,跳到一條小巷裏。剛剛走上大街,幾個迎麵走來的挑水的人,看見他都愣住了,直瞪著眼,好像吞了一口燙粥吐不出來。老趙低著頭,一陣旋風般地走過,遠遠地聽見後麵的人們在說:“那不是老趙嗎?”

“噓!他叫鬼迷住了。”老趙趕快加緊步伐,快走轉成小跑。後麵幾個孩子趕上來,大嚷大叫:“看哪!看怪物呀!老胖子戴人家閨女的帽子啦!”

老趙心裏恨得錚錚響:“小兔崽子!等你們長大上學我再收拾你們!我讓你們全升不了高中,種一輩子莊稼地。”

終於,他跑進了醫院大門,但又是怎樣跑進去的啊!彎著腿,蹲著半截身子,好像一個胖老婆跑步一樣!但是不能怪他,他覺得不知為何,腚巴骨伸出半截,擦著褲子痛。

他氣喘籲籲地撞進一間診室,楊大夫在裏麵。老熟人了,不用掛號。楊大夫打發掉一個女病人,猛一抬頭看見老趙,一下子仰倒在椅子上就起不來了。

老趙走上前去說:“楊大夫,別把嘴張那麼大。我知道這個樣兒不好看,可是我頭頂長了個東西,恐怕不是好玩藝,你看看,是不是癌?”

老趙一扯下帽子,楊大夫趕快走到老趙身邊,又是看,又是摸,嘴裏還嘖嘖做聲:“哎呀,這個病我可真沒見過。真的,這東西我沒見過!”

猛然窗外有人叫起來:“哎呀,我倒見過!”說著就從窗口翻進來。原來是獸醫站的唐會計。

老趙爹爹媽媽地叫起來:“老唐,你在哪兒見過?這叫什麼病?誰會看?”

老唐半天沒說話,隻顧撥弄著看,猛然冒出一句:“沒錯!”“什麼沒錯?”楊大夫問。“啊啊,在獸醫站見過。照樣子說,這一定是對驢耳朵!”老楊吃了一驚:“啊!那你們獸醫站給他看看吧?”

老趙一聲鬼叫:“我的天!驢耳朵!獸醫站!唐會計,這是什麼時候了,還打哈哈!老楊,你行行好,開刀給割了吧!”

“割?割倒好割。就是不明白你怎麼會長這玩意兒。你最好到專區醫院看看,弄明白了什麼病,我就給你割。”老趙一下子跳起來:“好!現在我就走!班車還能趕上。”“你不去黨委請假嗎?”“不用!我這個差事半年不照麵都不誤事。老楊,我就求你別給我張揚。老唐,你千萬別告訴別人。”“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