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村不知道這麼亮的月亮,這麼驚心動魄的狼嚎,狼人一反常態的表情,又取出小提琴,到底意味著什麼,穀村一時有些茫然。
狼人指著小提琴,嘴裏發出奇怪的低鳴,然後他又指著頭頂上的月亮,持續地發出低鳴。
穀村從狼人的表情和手勢中似乎領悟到了什麼,她望著天上那輪少見的又明又亮的月亮,一股神秘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向她彌漫過來,她被一種神秘的力量驅使著,她甚至忘記了寒冷,她拉響了琴弦,琴聲漸漸傳開,頓時,四野一片寂靜,剛才的狼嗥聲聲,戛然而止,就連月亮也靜止下來傾聽琴聲。
穀村漸漸忘了自己身處何處,音樂仿佛使她遠離了現實,她隻覺得自己身處一片蔚藍色的大海之中,銀色的皓月之下,飄泊著星星點點的船帆,那些船帆似乎在樂聲中神秘地穿梭,隱隱約約的影子,由遠而近,由迷朦到清晰……穀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她停止了拉琴,她甚至尖叫了起來……狼人聽到她的叫聲,趕緊抱住她,她指著不遠的地方,密密層層飄弋的狼目。
在明淨的月光下,隻要穀村能夠目及到的地方,都能看到狼的影子和狼幽綠閃動的眸子。
狼人在穀村耳邊低聲唔嚕著,似乎用這種低鳴安慰和鼓勵她,讓她不要害怕。
穀村聽了狼人的低鳴,稍許地平靜下來,她從狼人傳遞給她的氣息中,感受到了一種神秘的力量,穀村被這種力量促使著,她又繼續拉起了小提琴,她先是盲目地拉著,漸漸地她進入《梁祝》的旋律之中,她逐漸被這種曲子感動,如癡如醉中忘記了眼前發生的一切。接著,她又從《平湖秋月》到《十麵埋伏》再從伯遼茲的《幻想曲》到德彪西的《月光》……
悠揚的琴聲,仿佛將整個冰雪覆蓋下的世界激活了,音樂在皓月之下的山林冰峰中迭宕迂回。
狼群被這種樂聲吸引著,漸漸向穀村靠攏,圍繞在她的四周。
穀村被一群對音樂迷醉的狼圍在其中,它們或蹲或坐或站,都做翹首聆聽狀……它們似乎都被音樂奪魂攝魄了。
穀村被狼群的情景震驚了,她不停地拉著,一曲接著一曲,她不敢停下來,她甚至怕一停下來,這群對音樂癡迷的狼會發怒地撲向她,因為她對它們已經息息可感,甚至聽到了它們呼吸的聲音,清楚地看到它們在冬日裏因饑餓而嶙峋骨瘦的身軀。它們閃動著綠幽幽的眸子,沉浸在對音樂的神往之中……它們癡迷神情令穀村震動。
穀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一柱白色的氣體在小提琴的琴弦上盤繞而去。
穀村沒有想到,在這遠離人煙的山穀中,這一群被世人咒詛的野狼,竟然對音樂如此神往和著迷,這到底意味著什麼?音樂難道是天簌之音,但凡有靈性的生命,都會信奉和敬仰這神告之聲?
穀村在影影綽綽的狼群中,發現了狼人的養母,那隻老母狼的目光與穀村的目光相遇了,老狼母用幾乎癡迷瘋狂的目光注視著穀村,它仿佛對穀村的琴聲,先是驚訝,而後近似於沉醉的聆聽……它的目光使穀村深深震撼……
老狼母的目光在注視穀村良久之後,轉移開,默視著前方……
穀村看到了一雙與神凝視的眼睛,它凝目聚神地遙望著深遠的夜空,在那輪亙古不變的月亮之下,尋找神的聲音……它的神情在此刻變得清峻和靈性,似乎脫去了一隻狼原有的凶殘和野性,它祈求地注視著遠方,通過音樂讓心靈抵達與神的對視……
老狼母的虔誠,鼓舞和激勵著狼群和狼人,狼人激動的情緒從他靈活的四肢上表現出來,他揮舞著雙臂,在狼群中跑來跑去,並用嘶啞的嗓音低鳴著,似乎也在應合著音樂的節拍,像唱歌那樣鳴叫著……他走近老狼母,雙手捂前胸,手掌輕輕拍打自己的胸膛。
看到狼人激情洋溢的樣子,老狼母昂起驕傲的頭,衝天空長長地嗥叫一聲,嗥叫聲充滿了悠遠和蒼勁。叫聲停止後,它邁著醉步遊弋到穀村身邊,它用傲漫、審視、母性的目光注視著穀村在月光下移動的琴弓,片刻之後,它圍繞著穀村轉了兩圈,然後湊近穀村,竟然伸長脖子去嗅穀村手中的琴。
穀村停下,將琴送到老母狼的跟前,好使它看清楚這個能發出聲音來的神秘的東西,老狼母真的將這把小提琴從頭到尾地嗅了一遍,然後它轉過身去,麵對著狼群,高揚起頭,對著月亮默立久久。
此時,是月正中天,月光將山穀照得滿盈盈生輝,皓月之下狼目如磷火一般閃閃爍爍,一隻隻狼影,被月光離析出來,如畫一般冥靜。可是老狼母什麼時候從穀村身邊走開,穀村一點也不覺得,她的目光一直盯著狼人,狼人十分活躍,一會兒跳上那塊巨石,一會跳下來,回到穀村身邊,一會兒又衝進狼群,直到老狼母悄然消失後,他才老老實實地呆在穀村身邊。
突然,一聲蒼老、淒愴的狼嗥從樹林中嘯嘯傳出,在山穀中跌宕起伏……
這一聲狼嗥驚動了狼人和狼群,狼人和狼群都平聲靜氣地傾聽著,狼人和狼群都聽出這是老狼母的嗥叫。
老狼母的嗥叫慢慢變成如泣如訴的哭泣,嗚嗚咽咽,悱惻而悲惋,於茫茫天地間縈紆飄繞,接著狼群也跟著嗥叫起來——“噢嗚——噢嗚——嗚——嗚——啊——啊!
接著,群狼的哭泣變成了號啕,嗥聲如風暴一般卷動著冰山雪嶺深遠的沉默。
穀村被這種陣勢浩大的嚎叫驚嚇得渾身發抖,這種悲壯場麵,令她大氣都不敢出。
她側目看一眼狼人,狼人竟然雙手捂胸,仰麵朝月亮發出聲聲嗥叫,神情極其虔誠。
狼人嗥叫的樣子深深地觸動了穀村,穀村呆呆地望著狼人,她不敢走近他,她怕驚動了他。
接著,群狼的嗥叫由瘋狂漸漸轉為淒惶的哀嚎,如綿延不息的哀痛的呻吟,盤旋於山穀叢林,久久不息。
此時,惟有一輪沉默的月,懸照出一地的哭嚎和蒼涼。
穀村聽著聽著,她突然意識到,這是狼在拜月神,她早就聽人說過,狼具有宗教意識,它們崇拜月神,它們覺得惟有天上那輪千古不變的月亮,才能夠聽懂它們的哭聲和祈求,隻有那輪聖潔的月亮才能夠給予它們神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