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村在這心身激蕩的時刻,思緒靈光四射,許多的話語,在她生活的二十幾年中,想都未曾想到過,而此刻都從她激越的心靈中衝了出來,在這個遠離人煙的世界裏,驚世駭俗地回響著,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仿佛聽到天籟之聲,她想,唯有一個擁有了最富足的情感滋養和身體被滿足的女人,才呼喊得出這種生動的話語。
她的身體與狼人的身體相依相融在一起,像兩個火星在星球外遊離了若幹年,突然相遇相撞了,他們嘖射著火焰,終於雙雙被衝擊的岩漿淹沒。他們相擁著,朝著地底沉下去,再沉下去……此刻,穀村想,即便是就此沉入地獄,她也無怨無悔。
被激情滿足的穀村,漸漸從迷亂的雲霧繚繞中蘇醒過來,她像一片肥沃的土地,靜靜地臥在寧靜的陽光之中,她那被燃燒後紅潤未退的麵孔,正像一朵盛開在嬌陽中的美人蕉。
她撫摸著驚恐未定的狼人,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地觸及他滾燙的皮膚,她真切地感受到狼人的皮膚下,勃勃跳動的血管,這些靈光四射的青春血液似乎在呼喊,呼喊他作為一個人,一個男人儲藏在生命中的激情。
當穀村的手指觸到狼人的眼睛時,她的心被觸痛了,這是一雙多麼熱烈、純潔和深情的眼睛啊,這雙眼睛曾看到過多少荒涼與貧瘠,凶殘與掙紮,這天地間發生的一切悲慘和苦難,都讓這麼一雙眼睛看到。
穀村把手縮回,她被觸痛的心持續著痛,像波浪一樣,在漸漸變冷……她想到西艾力,西艾力為什麼有一雙與狼人如此相像的眼睛?通過這雙眼睛,穀村猜想他們一定來自一個共同的祖先,他們的血液裏一定有相同的稟賦,他們的集體無意識中一定蓄存著他們這個種族的生命信號和記憶。
想到西艾力,穀村很傷心,她的淚水漸漸溢滿眼眶,然後盈盈地流淌下來。
穀村第一次嚐到了在一個男人懷裏,思念另一個男人的滋味。
狼人看見穀村滿臉的淚珠,他突然伸出雙臂,將穀村緊緊地摟在懷裏,他嗚咽著,痛苦萬分,竟也流出淚水來,淚水順著他那張具有古希臘人雕塑一般的臉頰上流下來,顯得凝重而深刻。
穀村被狼人流淚的神情震驚了,她覺得狼人開蒙了,狼人明白了,他明白了屬於人的情緒,他開始有了悲傷和憂慮的意識,他懂得了在這個世界上,他所遭受到的不公和苦難,在這個給予他情感溫暖和生命激情的女人身上,他觸摸到了自己的久遠的傷痛。
穀村震驚之餘,她輕輕地撫摸狼人臉上的淚水,她想,這張隻有古希臘人才特有的麵孔,到底他是來自哪裏?他們的祖先又到底迷失在何方?這個被遺棄於荒漠中的人,他的親人和家園又隱遁在何方?
就在這一天的深夜,狼人突然失蹤了。
穀村先是被洞外傳進來的一陣急促的奔跑聲驚醒,然後穀村發現狼人不見了,他的那張虎皮和腰繩還有匕首都不見了,山洞裏除了滴水的聲音,火堆裏不時跳出的紅色火苗,便是火光背後穀村孤獨的影子。
穀村朝洞口走去,她發現洞口被石頭堵死了,強烈的寒風從石縫裏紛紛湧進來,與洞內的熱氣形成對流,熱氣與冷氣形成白霧狀,在洞上的岩石上下飄動。
穀村推開洞口的石頭,伸出頭去,外麵一片銀白,洞口處有混亂的腳印,穀村尋著這些腳印朝前走,腳印一直伸向遠方……穀村呆望著一串混亂的腳印消失的方向,腦子裏久久一片空白。
穀村打了一個哆嗦,她想,狼人一定帶著他的狼群出去尋找食物了。
她趕緊返回洞穴,照狼人原來的樣子把洞口堵好。
穀村知道,這麼寒冷的冬天,狼群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吃的了,饑餓和寒冷在威脅著狼群,它們又能夠有什麼辦法找來吃的呢?
穀村恐懼起來,她為狼人的安危擔憂,一旦狼人發生什麼不幸,回不了山洞了,她將無法逃離這裏,她會處在沒有任何保護的危險之中。
穀村坐在火堆旁發呆,腹中的饑餓使她渾身都戰栗起來。她和狼人十幾天以來,一直靠吃幹果充饑,喝泉水飽肚子,冬天剛來臨時,狼人還可以每天打死幾隻兔子回來,他們靠吃兔肉,體力還能支持,可是後來,每天靠吃幹果和泉水充饑,使穀村每時每刻都感到饑腸轆轆,她每時每刻都想吃東西,想把這個世界都吃進肚子裏,可是這個世界哪裏有什麼東西給她吃呢?
麵對火光,穀村第一次雙手合十,心裏禱告道:上蒼啊,保佑可憐的狼人和他的夥伴們吧,讓他們順利歸來!
穀村祈禱著,淚水盈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