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村感到格外的暖和,這是這麼久以來少有過的暖和,她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著,剛才被水泡濕的衣服,正像一隻巨大的蝙蝠搭在一棍橫著的樹根上。
穀村先大吃一驚,她沒想到狼人竟懂得將她身上的濕衣物脫掉,一直像抱嬰兒似的抱住她,等待她醒來。
穀村隻覺得自己的皮肉緊貼著狼人滾燙而粗糙的皮肉,一股異樣的體溫傳給她,頓時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柔情從心底裏湧出來,她隱隱地覺得一種潛藏在自己身體深處的悸動,還在時隱時現地衝動著,好像隨時都會從身體的深處竄出來,變成一種瘋狂的呐喊。但是另外一種意識又在冷冷地提醒她——這怎麼可能啊,荒唐啊!
穀村一下變得渾身無力,她癱軟地臥在狼人懷裏,心裏湧出陣陣悲傷,心想,天地俱毀,我就這樣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裏,死也不足惜啊!
穀村想,人其實是多麼的簡單啊。
穀村默想著,突然覺得自己很奇怪,發現自從跟狼人朝夕相處以來,雖然她天天可以看到狼人一個屬於男人的赤身裸體,看到狼人隨時都可以勃起的陰莖,她一點也沒有感到恐慌和懼怕,她甚至忘掉了過去的夢境,忘掉了那個畫家曾留給她身體和心靈沉重傷害的陰影……跟狼人在一起,她漸漸忘記了過去,過去那些噩夢般的情形……
可是,為什麼當西艾力無數次地想與她親近,卻都因為畫家的影像出現,令她萬念俱灰,痛不欲生。
然而,狼人同樣是男人,是雄性,有著與畫家一樣的陰莖,可是穀村卻沒有感到恐懼,相反地使她有著陽光般的渴望……
穀村想,他是一個野人啊!
每當她懷疑眼前所發生的現實時,她敏感的心就觸摸到了她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身體,是她的身體在真切地告訴她,她的身體在毋庸置疑地喜歡狼人!她的身體中屬於自然的那一部分,在被喚起,那明明是青春的血液在呼喚啊!
穀村在受到畫家的傷害之後,她在漫長的痛苦掙紮中,強奸的事實一直像病魔一樣侵入骨髓,她覺得這種傷害今生不可愈合,她會帶著被傷害的病態的心理,拒絕一切與性有關的人和事,她會在黑暗中痛苦地走完自己慘淡的人生,沒有人能幫助得了她,即便是她親手殺了畫家,她也無法從那場強暴造成的傷害的深淵中逃出來。她為此瘋狂過絕望過,甚至想以死相拚,她義無返顧地走進沙漠,她要報仇。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在狼人身上感受到了自己人性中另外的一麵……她淡忘了傷害,忘記心靈流血的事實,她的身體傳遞給她一種飽滿而健康的信號——欲望,對性愛的渴求!
穀村對自身的發現和體會,先是一陣欣喜和激動,接著便陷入更大的憂愁,她想,自己總不能在這杳無人煙的山洞裏與狼人過一輩子啊,她是屬於遙遠的那座城市的,她必須回到那座城市去,與人結婚、生孩子、工作,完成自己人生的內容。
穀村哀哀地想著,眼下大雪封山,不管怎麼掙紮,也要等到明年的春天,冰雪融化她才能走得出去啊。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每當夜晚來臨,隻要穀村要在草堆上睡下,狼人就會主動地將穀村抱在懷裏,讓穀村安睡。
穀村後來想,這也許是因為她第一次在山洞裏睡覺就是躺在狼人的懷裏睡著的,狼人有了這第一次的經驗,他會永遠效仿下去。盡管狼人渾身是傷,他也要抱起穀村,把穀村攬進自己的懷裏。好幾次穀村要自己睡在草堆上,自己蓋上毛毯,但當穀村一睡著,狼人又把穀村抱起來,讓她平躺在自己的懷裏,穀村會安詳地睡到天亮。
接著,狼人每天都要在泉水中清洗傷口,穀村非常仔細地洗他身上的新傷舊疤,使他漸漸顯露出一個健壯男人的身體來,幾天之後,他身上的傷口竟奇跡般地好了,愈合的傷口長出了新鮮的皮肉,新的疤痕發出紅色的光亮,狼人也欣喜地摸自己的身體,穀村好奇地望著奇跡般好起來的狼人,他的精神也好了許多,竟像孩子那樣跳起來,他在洞口尋找到前幾天獵回的兩隻兔子,提到穀村麵前,兩隻灰色皮毛的兔子很大,已經被凍硬了,穀村望著狼人,心想這怎麼吃啊?
狼人一轉身衝到洞壁前,竟然從岩壁的石縫中抽出一把尖刀,他利索地剝開了兔子,很快兩隻兔子白生生的肉身顯出來,接著就見狼人割下一塊後腿肉遞給穀村,穀村睜大眼睛,怯怯地接過兔肉,她沒有明白狼人讓她就這麼生吃,當她看到狼人割下一塊生兔肉塞進嘴裏咀嚼時,不由地幹嘔了起來,她扔掉了手中的兔肉,背對著狼人,她能夠聽見狼人正津津有味地吃兔肉的哢嚓聲,她聽到這種聲音真是毛骨悚然。
穀村想,必須要讓狼人適應火光,否則她將無法在洞穴裏生存下去,她想用火把兔肉烤熟,讓狼人聞到香味,知道火的好處。
穀村轉過身,她搶過狼人手中的半隻兔子,指著火堆說:“火……火……”她順手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把兔子穿起來,在狼人麵前晃一晃,然後指著早已熄滅的火堆。
狼人呆愣地望著穀村,然後看見穀村點燃了火堆裏的柴,直到火光照亮了洞底,他雙手下意識地遮擋光亮,神情很煩躁,嘴裏發出嘰嘰唔唔的叫聲。他不適應火光,他甚至有些恐懼。
穀村想告訴他火是好東西,但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告訴他,於是,她唱起歌來,她先輕輕哼著,然後大聲唱起來,狼人聽到穀村唱歌,他漸漸放下雙手,神情也由緊張變得輕鬆起來,他怔怔地望著閃動的火焰,傾聽著歌聲,他的麵容和整個身體都被火光照亮了,他低下頭看自己的身體,撫摸身上映照的火光,轉而又去看穀村,看穀村的身體上映照的火光。
穀村望著他,對他唱著歌,狼人的神情漸漸出神入化了,狼人像接受音樂一樣接受了火光。
穀村看著狼人的變化,大鬆了一口氣,她把狼人吃剩的兔子用棍穿起來,放進火裏燒烤,不一會兒就發出嗶剝的聲音,香味便飄滿了整個洞穴。
狼人高興地手舞足蹈,他似乎對這種香味格外欣喜。
穀村把烤熟的兔肉分一半給狼人,自己也撕吃起來。
狼人見穀村吃起了兔肉,竟然咧開嘴笑了。
穀村說:“吃,西奈爾,這是兔子肉……”
這一天,穀村和狼人圍坐在篝火旁,美美地吃了一頓野兔肉。後來,狼人每天都會在雪地裏提回幾隻野兔來,穀村雖然沒有同狼人一起出去,因為沒有足夠抵擋嚴寒的棉衣,她不敢輕易走出山洞,她隻有每天在洞中活動,與狼人一起吃野果,吃烤野兔野雞,晚上睡在狼人的懷裏……
漸漸地,狼人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有時甚至可以用含糊的語言與穀村打招呼,用簡單的手勢和身體動作表達心情和情緒,聽到穀村唱歌,他會陶醉,他會撫摸穀村的身體,他喜歡看穀村沉醉的樣子。
有一天夜裏,穀村把篝火燃得很旺,洞裏被映照得金壁輝煌,他們的身影被火光斜映在岩壁上,顯得十分悠遠和神秘,穀村突然發現狼人對著自己的影子叫了起來,他的樣子很奇怪,也許他發現了與他相似的人影,感到了不安,穀村就把他拉轉身來,麵對著火堆,他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但臉上仍然有餘悸。
深夜,穀村在狼人的撫慰中熟睡,她做起了夢來,夢見她拉著狼人的手,走向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他們都衣冠楚楚,好像去參加一個盛大的節日。她依偎在狼人懷裏,他們像相依相愛的戀人出現在眾人麵前,雖然人群中全是陌生麵孔,但他們都熱情友好地祝福他們,穀村感到格外幸福和快樂,她開始當著眾人脫去狼人的衣服,露出狼人光滑結實的身體,她依貼著他,撫摸著他,十分愛戀和迷醉他的身體,她的身體漸漸輕飄起來,她心生蕩漾,甚至有幾分心悸,她抓住狼人,她怕失去他,可是她任憑用盡多大的力也抓不住狼人,她的身體飄了起來,向空中飛去……穀村呐喊著,身體掙紮著想回到地上……穀村的掙紮驚醒了狼人,狼人抱緊穀村,穀村仍在半醒半夢中沉醉,她把雙手伸進狼人的身體,她把身體貼緊他,再貼緊他,她觸到了狼人雙腿間堅硬而溫暖的東西,她的身體在瞬間熱起來。她感到口渴難忍,心中的欲念越來越強烈,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像洞穴一樣四下裏膨脹,她渴望狼人走進她的身體,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空中飛翔起來,漸漸地她覺得自己猶如洞穴的身體,格外空洞,空洞的發痛,痛感由身體的深度波及全身……在那一刻,她是多麼需要一種堅強有力的手臂抓緊她,她無奈地掙紮著,努力將自己飄浮不定的洞穴向狼人的身體移去,她尋找著方向,摸索著靠近的地方,漸漸地洞穴升起一輪光芒萬丈的太陽,太陽在熾烤著她,使她痛苦難忍,她發出陣陣呐喊……
她被自己的尖叫聲驚醒了,她猛地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躺在狼人的身體上,狼人正用一雙驚震的眼睛看著她……她這才發現自己夢中的洞穴,正附著在狼人堅挺的身體上,在緊緊相擁相連,她尖叫一聲,撲下去,抱緊狼人……狼人渾身發出劇烈的顫抖,在她火熱洶湧的身體內鼓動,穀村在這種生命的鼓動中,瘋狂地發出陣陣呼叫:“你是我的男人,你永遠這樣……永遠……”穀村的呼叫在山洞裏回響。
狼人最後發出一聲悠長的嚎叫,他的雙臂用力抱緊穀村,穀村幾乎在這種激越中昏厥過去。
狼人又恢複了對她溫存的撫摸,她漸漸醒過神來。
穀村平靜下來,借著微弱的火光,看著驚心動魄過後的狼人,她一時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與狼人所發生的一切,她以為自己仍然在夢中……她的思維半天回不到現實中來。
當她體內的顫動漸漸平複之後,她才相信,一切都是真實的,一切都發生了。在這曠世亙古的洞穴中,她一個來自文明城市的女人,與一個半獸半人的野人,發生了這一切,而這一切感受都是真實的。
從這一夜之後,穀村對狼人的依戀更加濃烈起來,在很長一段日子裏,她緊緊地依戀和需要著狼人,她覺得唯有這樣,她才不會感到恐懼和孤獨,因為她知道自己隨時都處在危險和死亡之中,唯有狼人對她的溫存、撫慰,以及給她的身體帶來的滿足和美妙,使她暫時忘記了這些,使她不去想洞穴之外發生的事……她甚至不想就此淒涼悲慘地死去。
這一期間,在這與世隔絕的山洞裏,她回憶過自己短暫的25年所走過的路,所經曆的人和事,很多未曾找到的答案仿佛都在這洞穴中找到了。她也回憶自己的母親,回憶畫家,她明白了人為什麼會貪婪,會瘋狂,會為一點點私利和欲望去做傷天害理的事……她似乎都在這寧靜的洞穴中找到了答案。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能活著回到那座屬於她生存的城市,她會平靜地生活下去,過一種與世無爭的日子,與人結婚、生子,直到老死。
可是每當她想到這些的時候,內心就有一種分裂般的痛被牽動,這種痛緊緊連著她的生命還有她的靈魂,她知道這種痛是因為狼人,這個讓她死而複生,甚至給予她真正生命意義的人,她怎能忘得了他,怎麼可以拋下他回到那座成都市去,過一種平安的日子?這些是穀村身處山洞中,想的最多的問題。
思來想去的穀村,逐漸清晰了一個念頭,就是要把狼人帶回到人類去,要讓他恢複人的生活,要還給他作為一個人的完整人生。
穀村在深夜裏,緊緊地摟著沉睡的狼人,她發現狼人身上有著許多美好的品質,這些品質是生命原初給予人類的,可是在文明世界裏,人類已經丟失貽盡,可那些原本屬於人的寶貴的品質,卻恰恰在一個從未進入過文明人類的狼人身上保存得如此完整,人類最大的惡病就是貪婪、欺騙和偽善。可是狼人不會,狼人身上有著純粹自然的神性。狼人本身見證了——人類從自然走向文明的過程中喪失了許多優良的品性,這是讓人類尤其尷尬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