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街上的一盞燈還在亮著。
說書人望著這孤燈,也不知過了多久,看得眼睛都酸了。
季離憂走下樓,看他還呆坐著,“先生,夜深了,你怎麼還不睡?”
說書人慢慢將眼睛收回了,笑著道:“我不困,你去睡吧。”
季離憂似乎並未發覺他笑容中的勉強,道:“先生總是在等一個人,是誰呢?”其實他心裏頭明白,一定是祖父,先生在等祖父回來,可人已經去了這麼多年,又怎麼還會回來。
說書人道,“我並未等人。”
“可先生的樣子像是在等人,否則為什麼一直枯坐著,眼睛看著外麵。”
說書人淡淡道:“我做的事有許多都沒有原因的,連我自己都解釋不出。”他的眸子在夜色中看來就像是刀,季離憂每次看見這種眼神都是他要發火的征兆,有幾分懼怕。
但他還是繼續說,“有些人,不會回來就是不會回來,即使你點一百盞燈照亮都城的這整條街,他也不會回來。”
說書人卻隻是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在等。”
季離憂看著他,良久,慢慢地垂下頭,黯然道:“我永遠無法了解先生,也許隻有祖父可以做你的朋友。”
說書人笑道:“你吃哪門子醋?”
“許是祖父的醋。”他道。
“季伏微已經死了,我不會等一個死人。”
季離憂不信,“那麼你在等誰?”
兩人就這樣麵對麵看著,誰也沒有再說話。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遙遠得就像是百年前的雪壓折了梅枝,發出令人心碎的聲音。
季離憂明亮的眸子裏已有了霧,轉身上樓,“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天上沒有星光,沒有月色,起了霧。
說書人忽又笑了笑,道:“起霧了,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誰知道呢?”他說。
“離憂——”他叫住他,卻再也說不下去。
他隻覺喉嚨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連聲音都發不出。
季離憂停下,“先生你說什麼?”
他沒有再說第二個字,門外有一個影子飛掠而去,說書人也急著跟上去,臨走說道,“夜深了,不要出來,危險。”
隻剩下季離憂一個人,一個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黑暗裏。
他的人已和黑暗融為一體。
說書人掠過街道小巷弄堂,才發現這人實在敏捷,若他不想被抓住,恐怕沒人能握住他一片衣角。
追至一戶人家前,見窗前映著一個人纖纖的身影
這身影有些熟悉,說書人的心猛地收縮。
屋子的人對著窗子,像是已經知道了外麵有人在窺伺他。
說書人驟然推開了門。
他推開門,就瞧見了這個奇怪的人。他推開了門,卻也用盡了全身力氣,木在門口,再也移不動半步。
他霍然轉身,裝作吃了一驚,笑道:“你怎麼來了?”
說書人半晌才能開口,“你到底是誰?”
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似乎也很遙遠,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這人笑道:“我是誰,你一看不就知道?”
“天下隻有一個季離憂,也隻有一個季伏微,所以,你是誰?”
“你以為我已死了,看到我才會嚇一跳,是麼?”
說書人反而鎮靜了,道:“你不是季伏微,是季離憂,我說的可對?”
他沒有說是或不是。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是季離憂。”
他笑了,“如果我是季離憂,那茶館裏的少年又是誰?”
說書人不語。
“你沒有辦法解釋為何會有兩個季離憂,所以,我就不算是季離憂。”
他拉著說書人的手,“你非要問清楚我是誰,那就沒有意思了,你說對吧,先生?”
他的手柔軟,溫暖,足可拂去他所有的質問。
可說書人卻甩開了他的手,“你的眼神,和他不一樣了,告訴我,你發生了什麼?”
季離憂眼波流動,問道:“什麼眼神?”
“曆經千帆,看盡了滄海桑田,已經對苦難麻木的眼神。”
季離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