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的叫賣聲輪轉一年又一年,四季更迭,趙家人在參界的地位卻依舊沒有改變。
那趙家的女兒趙蘭因已入後宮為官,官至中使。
季離憂撐著下巴,一日一日算著時候。
孫卿臣身後還有一條刀疤,從後頸直穿腰部,若不是他僥幸,若不是敵力已將竭,這一刀已將他劈成兩半。
戰後他撿回一條命,想起刀光劈下時的情況,手心還是會忍不住淌出冷汗。
有時他在睡夢間會被驚醒,夢見母親和祖母哭得淒慘。這一切都是因為該死的趙家。
他挽起衣袖,手臂到肩膀,無一不是戰場上留下的傷。
桌上有酒。他坐下來,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酒意上湧,恨意也跟著上湧。總有一天,他要報仇雪恨,讓趙家付出代價。
一個瞎了眼的中年女子正在摸索著向前走,佝僂著身子,慢慢地走。
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
“夫人要去何處?”這人輕輕問道。
“我要去尋我的兒子。”她說。
季離憂溫和一笑,“你兒子在哪裏,我替你找找。”
“在……在……許是在常州。”
他道,“可這裏是良渚。”
女子歎息,“我給忘了……我兒子怎麼會來良渚呢?”
“夫人可還要找誰?”
“不了不了,我女兒要回來了,她是宮中的走侍女官,晚間就回來了,我要在家等她。”
季離憂點點頭,“可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我尋得見來時的路。”
季離憂忽然說了句,“等一等。”
她不解,“怎麼了?”
忽聽身後大街上有人打馬飛奔而過。
季離憂看著那馬上的男子,道,“沒什麼,是儀同將軍的次子打這裏過,在下擔心衝撞了夫人,所以才拉住夫人,夫人眼睛不便,請慢慢走。”
母子二人擦肩而過,馬匹和那個佝僂的背影朝向兩個方向。
季離憂在心裏歎了口氣,道:“原來,真的不能改變。”
其實他比誰都知道得更清楚。
季離憂在橋邊等老夫人的時候,見她眼睛已經好轉,便道,“夫人可還記得我?”
一聽聲音便記起來了,“你是當日扶我走路的人?”
他笑了笑,將湯遞上,“夫人喝了這湯,我給夫人尋個好去處,慢些去輪回吧。”
她好看的一張臉上已經生了許多皺紋,並沒有什麼表情,隻是深深道:“我要到什麼地方去?”
“這個在下不能透露。”
她接過湯,卻沒有立刻喝下,“我的兒子,卿臣,你可曾在這裏見過他?”
季離憂搖頭,“他沒有來。”
於是她便笑了,“那就好,他還活著。”
轉念又擔心,“他現在活著,那他過得可好?”
季離憂沒法回答,她問的是活人的事。
“算了,既是不便回答,我也不為難你。”仰頭喝完了湯。
呆滯地一步一步向季離憂身後走去。
季離憂站在良渚大街上,風吹著街道上的彩燈,明明是極好的元夜,可天地間卻仿佛充滿了剪不斷的哀愁。
幾步外的酒館靠窗的一桌忽然道:“來,你也過來喝杯酒。”
少女沒有推辭,默默地走過來,先替說書人斟滿一杯,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季離憂的手在抖。
他看著酒館內的兩人,目中充滿了憐惜之色。他可憐的並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聞老頭,咱們什麼時候回去?”少女不耐煩。
說書人垂首道:“等我心情好些。”
“那你先把我變回原身,我不要當女孩子。”
“多漂亮啊。”他打趣他。
少女仰麵長歎,道:“要不是你非讓我入宮接近那個叫趙蘭因的,我根本就不用變成這樣,你再欺負我,我回頭給爹爹上墳,一定要告狀。”
說書人做了個請的手勢,“隨你。”
像是想起了從前的美好,季離憂的眼角露出一絲笑意,道:“一切按部就班,也沒有什麼不好。”
說書人微笑著,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怕我把你變成女孩子以後,你不能再去酒肆妓館了,你才多大年紀,到處逛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