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 3)

“母狼有什麼稀罕的!原來也有一條狼嘛。”

“狼跟狼不一樣,這隻母狼可是有來頭的!它可是用自己狼奶喂養過狼孩的那隻母狼!來看它的人多得是,你瞧瞧那邊貼的告示吧!”為了讓我買票,麻臉老漢不厭其煩地解釋起來,又指了指大門上的彩色招貼廣告。上邊赫然印著老母狼的巨幅彩照,文字說明如下:最後一隻大漠母狼,喂養人孩好多年,通人通神的一代狼精,千載難逢的世間奇聞奇狼。我看著差點笑破肚子,敢情老母狼成了他們的搖錢樹!這世人一個個都這麼精明,不放過任何賺錢的商機。

一問票價,居然十元之貴。我咂舌。

我可不想當這冤大頭,那母狼我閉上眼睛都認識它。我原路退回,繞著公園外牆走了一圈,終於發現了一個豁口,於是我便從那裏逾牆而入。那口子下邊堆著一堆帶刺兒的樹毛子,就是防人偷人,我小心翼翼地穿過那堆刺兒樹毛子,盡管刮破了手臂還有褲腿兒,我還是覺得值。十塊錢,我能買一本好看的書,還可換十張肉餡餅,或者買一件假名牌下恤衫。

狼籠那兒,果然人擠人。

聞訊而來的好奇者,把狼籠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我費了好大勁才擠到前邊。大狼籠裏邊,又增搭了一個新窩,顯然那是給老母狼特意準備的。那邊的舊窩裏,依然趴臥著那隻長瘡的老孤狼,無精打采,對外邊人群的吵吵鬧鬧依然表現出冷漠無興趣。新窩裏的老母狼也正安安靜靜地躺著,胸口上依舊包紮著繃帶,窩裏食盆裏盛放著豐盛的肉食。那邊舊窩老孤狼那兒則食盆空蕩,老孤狼不時地抬眼偷窺這邊老母浪的肉食,可又不敢過來爭搶。顯然他們狼有狼道,不輕易侵人別人的領地。

老母狼把頭埋在前兩腿中間,對嘴邊的肉食和外邊的喊叫無動於衷,連眼睛也不抬一下。

“老母狼!老母狼!快出來!”兒童們在喊叫。

“老母狼!狼孩怎麼樣了?”

“老母狼!叫一個!”

“老母狼,這兒有人想給你當狼孩,你要不要?”

大人小孩“哄”地樂了。

籠子裏的老母狼張了張發麻的大晡,又慢慢合上,瞅都不瞅這邊的熱鬧場麵。

我馱畎地看著它,心中不免發酸。難道它就這樣在鐵籠子裏熬過它的殘年嗎?最後變成那邊的老孤狼一樣,身上長著狼瘡,拖著掉了毛的尾巴,無精打采,無甚欲望,整日渾渾噩噩呆頭呆腦地熬日子嗎?那可就太悲慘廠,對這樣一位有過轟轟烈烈的經曆的英勇無比的老母狼來說,這太不公平了。

我一聲歎息。

隻聽“呼兒”的一聲,老母狼拔地而起,從籠中向我這邊撲來。它認出了我。我一驚,趕緊往後閃。

老母狼仰脖發出一聲長嘯。

人們都奇怪地看著我,不解老母狼為什麼對我如此親熱。

正在這時,有個公園的管理人員衝我跑來,一邊喊:“就是他!沒買票跳牆溜進來的!”

我扭頭就跑,顧不上母狼了,一邊跑一邊喊:“老母狼,放心吧,狼孩他在醫院挺好的!”

公園的人還是抓住了我,但知道了我是狼孩的哥哥之後,不但沒有罰款,反而送給我一瓶礦泉水,解完渴給他們講講狼孩和母狼的事情。

我這可是有生以來頭一次,沾了狼孩弟弟的光。世道啊,俗。

二禿子胡倫帶胡家的人在村北一帶細細搜索了幾遍。他們很是興師動眾,扛槍的扛槍,舞棍的舞棍,呼朋引類,吆五喝六,虛張聲勢地開進郭家墳地,顯然想借機踐踏一下墳地,正好被下地的我老叔滿達看見,在墳地前攔住了他們。

“你們要幹什麼?憑啥闖我家墳地?”滿達老叔喝問他們。

“閃開!我們要搜白耳狼!”胡倫一瘸一拐地衝老叔喊。

“白耳狼?白耳……它怎麼會在這兒?”老叔疑惑。

“就在這兒!我看見的,它還咬我一口差點要了我的命!”二禿子伸出包紮著的小腿說。

“白耳怎麼會在我家墳地咬了你?啊,我明白了!”老叔滿達的手指一指胡倫的彝子,嚷嚷開了,“原來是你這小子闖進我家墳地,偷割了我們的墳地草!我正在找這人呢!”

“沒……有……不……我……”理屈的二禿子漲紅了臉,支吾起來。胡家有一位歲數大一點的小老頭開n說話了:“滿達,你也不要這麼抓著理兒不放,二禿他割你們墳地草可以賠,可以認錯道歉,這是小事,現在殺死那個吃人的白耳狼是大事!”

“說得輕巧,這是小事?我去你們胡家墳上割草,又拉屎又撒尿的,你們幹不?二禿子割完草還在我們墳地上拉了屎撒了尿,這不是糟踐我們郭家先人嘛!”

“沒……沒,我不是有意的,是叫那白耳狼嚇出來的……”二禿紅著臉申辯,他身後的那些胡家的人也“嘩”地樂了。

老跟在胡家人後麵起哄的娘娘腔金寶,在人群中開口說:“割草拉屎的事完了再說,現在抓緊時間追殺那頭白耳狼是大事!”

滿達老叔衝他一撇嘴:“誰的褲襠沒夾緊把你給露出來了!哪兒都有你的份,是不是還想去通遼的瘋人院啊?”

“你!”娘娘腔金寶鬧得滿臉如紫茄子。他得狂犬病,在通遼市整整住廣一年多的醫院,好不容易病好出院,閑不住的他又瞎摻和起村中的事,難怪老叔數落他。

“你們老說白耳是吃人的惡狼,誰見著它吃人了?啊?”老叔問那些人。“它就吃了我家老爺子!”二禿子喊。

“你看見白耳吃來著?野外的惡狼多的是!”

“你在袒護那惡狼!”

“我當然為它說話了,它是我侄兒阿木養大的狼狗嘛!你們又沒有人證物證來證明我侄兒的白耳吃了人,憑什麼要殺它!”老叔的話明顯在強詞奪理,瞎起哄鬥嘴玩。

有人喊道:“別理他!我們大夥兒衝進去,找出那條惡狼!”

“對!咱們先過去!”胡家的人倚仗人多勢眾,簇擁著要進墳地。

這時,從墳地深處踱出一個人來,背著槍,衝眾人威嚴地說:“站住,你們又想在我家墳地鬧出點事,是不是?”

胡家眾人頓時愣住了。黑鐵塔般矗立在前邊的這個人,正是全村人都畏懼三分的“蒼狼老孛”郭天虎,我爺爺。

“告訴你們,我在墳地搜索過了,白耳不在裏邊。夜裏又是打槍又適狼叫的,鬧騰到天亮,那白耳還能老老實實呆在墳地裏嗎?而且還叫二禿子撞見過。你們動腦子想一想,那物兒一夜能跑幾百裏,還在這兒老實等你們過來打它?它也不是呆貓!你們這是又在故意找茬兒想糟踏我們祖墳!你們快給我滾!我家發生的事已經夠多的了,你們不要再來煩我,再胡鬧我就不客氣了!”爺爺義正詞嚴地一頓訓斥,又“哢嚓”一聲,給獵槍上了子彈。

眾人嚇得趕緊後退,知道自個兒是無理取鬧,誰還敢往前上?都紛紛掉頭走人。

“二禿子,先別走,你給我站住!”爺爺喊住正悄悄溜走的二禿子胡倫。

二禿子撒腿就跑。

老叔見狀哈哈大笑。

那天傍晚,二禿子胡倫提了兩瓶酒幾盒罐頭點心之類的,走進了毛哈林老爺子的那座挺排場的新宅人院。

進屋就跪下了。

“這是誰呀?”毛哈林老爺子正半躺在炕上新被摞前,照顧他的那個女孩正給他捶背,手裏還端著一根挺長的煙袋鍋,淡淡煙氣從他的嘴角徐徐地往上冒。毛哈林老頭兒如今在村裏很神氣。自從胡喇嘛死後,村裏選不出合適的村長,我爸死活不幹,毛哈林老頭兒隻好自己擔任了村支書,大小事全由他說了算。別看他身子骨日益不中用了,可心思一點沒有退化,算計這算計那的,心裏十分淸楚。

“我是胡喇嘛的二小子,二禿子胡倫。”二禿子連自己綽號一起稟報。

“幹什麼來啦?”毛哈林依舊不冷不熱,陰陽怪氣。

“孝敬您老來了。”二禿子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在炕沿上。

“起來吧,現在也不是大過年,跪什麼磕什麼呀?”老頭兒賜坐。

“是,是……”二禿子規規矩矩地把屁股搭在炕沿上。

“送這麼多禮,有什麼事嗎?”

“有點小事,請您老給我做主……”接著,二禿子就把咬死他父親的內耳狼出現在郭家墳地,而郭家人又不讓進墳地打狼的事敘說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要進郭家墳地打狼?”

“是。”

“你保準那白耳狼,還在郭家墳地裏嗎?”

“說不準,我懷疑它的老窩可能就在裏邊。”

毛哈林老爺子沉吟起來。這可不是小事,又關係到三姓之鬥,牽扯麵太大太廣,他實在不好馬上表態。

‘你先W去吧,這事我考慮一下,還要跟天虎老孛商貴商置。”二禿子走時,他客氣地讓二禿子把禮物拿回去,可二禿子沒有那麼做,毛哈林也沒有再強求。不過,毛哈林老頭兒衝二禿子身後端詳了良久,心裏說,這傻小子長成大小夥子了,好好撥弄撥弄,倒是個會發響的玩意兒。郭家的大兒不聽使喚,這胡家嫩崽倒也是塊不錯的材料。

毛哈林老爺子的一雙眼睛眯縫起來,從那細縫中閃出兩道陰冷的光朿。這老爺子,腦子裏又盤算出長期治理錫伯村的新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