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3)

他“呸呸”地往手心吐著唾沫,撅著屁股揮刀割著,一步一步往前伸展著,壓根兒沒有發現幾米遠的草叢中,閃動著綠綠的一對狼眼,始終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過了幾分鍾,他終於割到了那雙綠光閃動之處。

“呼兒——”一聲大吼。

一隻碩大的狼獸黑影,幾乎是從這禿小子鼻子底下躥了出來,撲向他。

“哎喲媽呀——”他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往後閃,舉起砍柴刀向前抵擋。那白耳躲開砍刀,頭一伏一伸,張口便咬住了禿小子的小腿處。頓時,那小腿處血光閃爍,被撕下一片皮肉來。疼得鬼哭狼嚎的禿小子揮刀砍下來,白耳又閃過,一甩頭便咬住了禿小子握刀的手腕處,“鳴啷”一聲,那砍柴刀掉落下來碰在一塊石頭上。然後簡單了,白耳張開血盆大口,迅疾咬甸禿小子的咽喉處。

“救命啊!”

禿小子狂叫著臉無血色,雙眼鼓突,驚恐萬分地往後躲閃,腳下一滑絆在自己割倒的草捆上,摔了個仰八叉。

白耳的兩隻前爪子狠狠踩在他的胸脯上,兩排獠牙再次咬向他的喉嚨。

禿小子已經喊不出話,閉上雙眼就等著被咬斷脖子。

“砰!砰!”

正這時從村西北方向傳出兩聲槍響,同時也傳出母狼那一聲尖利的長嗥。頓時,白耳停住了進攻,支棱起雙耳諦聽著遠處的槍聲和狼嗥。接著,那槍聲和狼嗥再次響起。於是,白耳對爪下禿小子的咽喉沒有了絲奄的興趣,跳開去,毫不猶豫迅速向村西北方向飛躍而去。那矯健的身影在草尖上如靖蜓點水,白色的耳尖如星光閃動,眨眼間沒了蹤影。

“是它!是白耳狼——崽!”蘇醒過來的禿小子摸著自己脖子跳起來,衝遠去的白耳後邊喊叫起來。他的褲子已被溢出的屎尿濕了片。

揀了一條命的他,如一條喪家之犬,向村中狂奔而去。一邊提著褲,一邊號喪般地哭喊著,驚飛了路邊的鳥和雜草上的蟈蟈。

不知是當代醫學的奇跡,還是一對不死的精靈,狼孩小龍和老母狼雙雙“死而複活”。

醫生們從狼孩脖子和腦袋裏揀出三四粒鐵砂子,並又完整地縫合了他的腦殼兒。

那邊,獸醫們也打開了老母狼的胸腔,往外揀鐵砂子。一粒粒小而圓的鐵砂子落進瓷盤裏時,發出丁丁冬冬的悅耳聲響。

“幸虧是普通的獵槍打的,殺傷力不強。”人醫和獸醫都這樣感歎。言外之意,換了別的快槍什麼的神仙也救不活他們,因為擊中的全是要害部位。

依我的見解,除了人醫獸醫都盡力、槍砂偏弱之外,最主要原因,應該歸功於狼孩和母狼頑強堅韌的生命力以及求生的欲望,還有他們在荒野中練就的無比強健的體魄。總之,上天不準備太早把他們召回去,讓他們繼續演繹這段悲情故事。

狼孩小龍在特護室病床上,昏迷了好多天。

髙幹病房隔壁住著一位當地的“高幹”,一位雲姓副縣長。他也對這位享受跟自己同樣待遇,甚至在醫療措施和請來的專家等方麵都超過自己的“不速之客”頗感興趣,幾度過來探問,好奇地以示關懷,甚至不無醋意地說:“他這是正縣長待遇,正處級。”

當小龍睜開眼睛醒來之後,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兩眼滴溜溜亂轉,四處看看。接著哼哼唧唧低吼著,往外掙紮。幾個人都摁不住。幸虧他流血過多,體力還未完全複原,無法掙脫後逃出去。

“他這是要幹什麼呀?”醫生護士不解地問。

始終守護在門旁的爸爸媽媽不語。

我告訴他們:“小龍在找他的媽媽。”

醫生就衝我媽媽說:“他在找你,你過去安慰安慰吧。”

我媽苦笑著過去了,溫柔地眼淚汪汪地勸慰和安撫。沒有用,狼孩小龍依舊往外掙紮,兩眼不時地閃出凶光,野性畢露。

“他不是在找媽媽。”醫生判斷說。

“他找的是狼媽媽,那隻受傷的母狼。”我說。

“啊——”醫生護士都提高了嗓門,“他跟母狼比親媽媽還親呀?”

“眼下暫時是這樣。”我回答,“你們想讓他安靜下來,還想給他治病做研究的話,最好是——”

“什麼?”

“把那隻母狼從獸醫站搬過來,給他做伴,在這裏給它治療。”我大膽地建議。

“這哪兒成!這裏是縣人民醫院,給人瞧病的地方,哪能讓一隻母野狼住進來治療!”醫生護士齊聲否決我的提議,似乎我提了個愚蠢而不可理喻的建議。

“那就隨你們的便吧。”我冷冷地說。

似乎聽慊了我的S—樣,那狼孩又鬧騰起來了。這回他用手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卡子,還“撲通”一聲從床上滾落在地上,張牙舞爪地往外撲奔。

弄得那些醫生護士手忙腳亂,在爸爸和我的幫助下才擒弄住小龍,醫生隻好給他打了一針麻醉劑。

也許,小龍太有價值了。

醫院後來還真的采納了我的建議,破例在醫院的高幹病房挨著狼孩的病床,又加放了一張特意從獸醫站借來的動物病床。還請來了獸醫站的獸醫,為母狼繼續在這裏治療。

這一下,這間特殊的“高幹病房”可熱鬧了。

狼孩小龍“嗚哇”嗥嚷著撲向老母狼,又是拱又是抓撓,嘴碰嘴鼻碰鼻,好一頓親熱。那種由衷的驚喜之情暴露無遺,圍著看的我們這些人都不禁為之動容。母狼被結實的尼龍繩綁著動彈不得,醫院為了防止意外,對它采取了預防措施,盡管它還沒有傷愈不會傷人。雖然無法動彈,那母狼翕動著嘴鼻,“呼兒、呼兒”親熱地低吟著,又伸出它那粗刷子似的紅紅舌頭,“嚓嚓”地舔著狼孩小龍的臉頰和脖子。

隔壁的“高幹”,那位雲姓副縣長過來看了看,搖了搖頭,說一句:“成何體統!母狼也成了髙幹!”便背著手回自己病房去了,顯然,他心中的不悅和不平已壓抑不住了。

過了幾天,病房裏傳出了長長的狼嗥。深更半夜,病人們都進人丫夢鄉,整個病區和醫院闃無聲息,那一聲聲的狼叫就從人們的身旁驟然響起,頓時如利刃刺破耳膜,刺痛心肺,嚇得病人們紛紛驚醒,站起,有的趕緊關緊門窗,有的則尋找防身的家夥。

老母狼傷勢恢複得很快,又渾身捆綁後十分不舒服,加上漫長的黑夜中耐不住寂寞,就一聲一聲地長嗥起來。

那位從夢中嚇醒的雲副縣長忍無可忍了,連夜叫來醫院的院長訓斥起來。他渾身哆嗦著,咆哮著:“這裏不是動物園!不是野狼窩!這裏是給人民看病的人民醫院,而這裏更是髙幹病房!你再不把那該死的母狼弄走,我撤了你的職,關了你的醫院!”

這一來誰也擋不住了。

捅了婁子又想保官的醫院院長,馬上叫人給惹事的母狼打了一針麻醉劑,連夜送回了獸醫站,也不顧狼孩小龍的嗥哮叫鬧了。他們惹不起這位當地的“高幹”父母官。

母狼到了獸醫站更不安靜了,一是看不見了自己的狼孩,二是傷勢曰益見好,有了精氣神兒,於是它不停地發出一聲聲的狼嚎,攪得那獸醫站也不得片刻安寧了。左鄰右舍的機關單位和居民紛紛提抗議,叫罵,有的甚至拿石塊投砸獸醫站的玻璃窗,有個老兵幹脆拿出老獵槍闖進來要殺了老母狼。無奈,獸醫站隻好把老母狼送進了縣城南那個破公園的狼籠裏,與那隻掉毛兒長著狼瘡的半死不活的老狼做伴去了。

這邊的狼孩小龍失去做伴的母狼,開始時也瘋鬧過幾天。醫院隻好把他綁起來治療,實在鬧得不行就打麻醉劑,再不行就拿警察用的電棍來電擊一下他。這很有效,小龍非常懼怕那個讓他渾身激顫的短粗電棍子,醫生一舉起那玩意兒,他馬上就閉上嘴,眼睛裏閃出恐懼之色。

爸爸笑說:“等小龍回家後,我也得備一個電棍。”

“那可不好。”我說。

“有啥不好,這東西能拿得住他。”

“當初,你和爺爺也用過鞭子,結果隻是更增加了他的仇恨心理。再說,老用那電棍子可能對小龍的心髒和大腦有影響。”

爸爸不吱聲了。

過了些時日,爸爸媽媽就間村去了。家裏有一大堆事等著他們,農活兒不能耽誤,不能這麼長時間耗在醫院裏陪著小龍。反正小龍已經脫離危險,身體正在慢慢恢複,醫院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對小龍也不錯,治療也十分認真負責,不用家人太操心。反正我也在縣城中學讀書,可以常過來看望和照料。

有一天,去醫院之前,我先去了一趟縣城公園。

還是那樣的冷冷淸淸,門口或站或溜達著幾位婦女和老漢。我正準備大搖大擺往裏走,一個麻臉老漢攔住了我,喝問:“站住!幹什麼,幹什麼?”“逛公園。”我說。

“買票!”麻臉漢臉一橫喝令。

“以前可是不買票的。”

“那是以前,現在不同了。”

“為什麼?有什麼不同?”我不解地問。

“現在公園裏有看頭,有了一個稀罕物——老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