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耳呢?我的白耳在哪裏?
我跑遍公園,再沒有其他動物區,狼籠也就隻有這一個。可不見我的白耳,它不在這公園裏。
我去問門口打毛衣的兩個婦女。
“俺們這兒沒養狼崽。”
說完這句,兩個婦女再也不理我,頭也不抬。
我去問帶紅袖章巡邏的三個老漢,他們像看一頭狼般地盯著我,反問:“你打聽這幹啥?”
在他們極髙的警惕性目光的盯視下,我好像是一個刺探軍事機密的間諜般無地自容,語無倫次,最後惶恐地逃走,頭也不敢回。
我茫然了。我的白耳送到哪裏去了?
我想到了公安局,也隻有到他們那兒查問。
在那森嚴的縣公安局門口,我徘徊了好久。門崗也幾次來轟我走開,當我是竊賊或流浪兒要圖謀不軌。
正巧撞見了從裏邊出來的鄂林太所長。
他聽了我的來意,哈哈笑起來拍了一下我的頭說你這小嘎子真有股子勁頭。接著,他拉我站到路邊樹下,講起白耳的情況。
原來,縣公安局治安科李科長收養了白耳,壓根兒就沒送到公園去。李科長把它關在鐵籠子裏,變成向人炫耀和擺譜兒的資本。後來,李科長七歲的兒子拿骨頭逗白耳,又不喂它,老拿棍子捅它。這一下激怒了白耳,從籠子裏伸出尖嘴咬住了那孩子的手指,嘎嘣一下咬斷了。氣壞了的李科長要燒死白耳。
“啊?白耳被他燒死了?!”我急問。
“聽我說嘛。”鄂林太按住我的肩,接著說了下邊發生的事情,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那位養狼為患氣急敗壞的李科長,往鐵籠子裏澆了一桶汽油,正準備點燃,白耳一聲怒號,撞斷了拴籠門的鐵絲,逃脫出來,狂奔而去,李科長拿槍追了半天也沒追上。
“謝天謝地!”我長舒一口氣。
“這兩天我正準備去找你和你爸呢。”鄂林太說。
“找我們幹嗎?”
“那狼崽有可能回你們家,要是回去了告訴我一聲。”
“為啥要告訴你?”
“李科長向我交待了,叫我一看見那狼崽,立即就地正法,打死它。”鄂林太又拍了拍我的頭,向我擠了擠眼。
“我會告訴你的。”我也向他擠擠眼,又輕聲補一句,“除非我是二傻子。”
“告訴你爸,哪天到你們家喝酒。”鄂林太叔叔把我送到長途乍站,又去辦事了。
我在車站左等右等,說好一起回去的伊瑪不見了,隻好一人上車回村。
伊瑪這丫頭不知道是賭氣還是先回了村,不過我心裏敞亮了許多,我的白耳終於獲得自由,我由衷為它擺脫而高興。
不過它現在哪裏?它為啥不回家來找我呢?
它會不會又遇到什麼麻煩吧?
我又為白耳擔心起來。
是誰攪得自己不得安睡?什麼聲音如此嘈雜如此轟鳴,連深洞裏也感到震天動地?
驚醒的狼孩向洞口爬去,動作敏捷,顯然已康複。
母狼還在休憩。夜裏出去遠征覓食,白天它必須養足了精神,一般動靜它不會在乎,何況這古城地穴固若金湯秘若天藏。
狼孩趴在洞口,悄悄伸出頭窺視。強烈的陽光刺得它雙眼半天睜不開。大漠裏酷熱,一陣陣熱浪往地穴洞口湧來。它尋找那發出轟鳴聲的地方。
聲音來自上邊。
狼孩仰脖兒抬頭。於是它看見了那個烏黑的家夥。像老鷹般在天空飛翔,投在地上的影子比房子還大,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在這塊古城廢墟的上空飛來飛去,低飛時卷得地麵上飛沙走石,呼天嘯地,恐怖至極。
狼孩嚇得魂不附體,縮回頭脖,連滾帶爬地回到洞內母狼旁又推又拱,“嗚哇”吹叫。
母狼也已意識到有強敵入侵古城廢墟。
它“呼兒”地站起來,向洞口奔去。
它潛伏在洞口沙蓬下,悄悄觀望。
那隻龐然怪物還在空中飛旋,後來降落在離他們洞口較遠的平坦沙梁上。由於沙地軟,怪物的支架深陷在沙裏,身子也傾斜了不少,不過它上邊的翅膀一直在旋轉著。
一見從怪物的肚子裏走下來的是幾個兩條腿的人,母狼就不感到恐怖了,原來又是人類。它的腦子裏如此意識,隨他們去吧,母狼又轉回洞內睡覺去了。它“呼兒呼兒”地低聲嘶哮,示意狼孩不可出洞玩耍,然後重新安然人睡。
到了黑夜,母狼悄悄出洞。它機瞽而敏捷。
它去探那隻大怪物,還有那些兩條腿的人的情況。
可是已不見了那怪物,沙梁上卻戳起了一座帳蓬。裏邊有二人酣然人睡,點著一盞昏暗的馬燈,門口掛若它鉍總諱的獵槍,人類靠這火筒滅了他們多少狼類!
它沒有驚動人,原路退走,依然用尾巴掃平自己的足跡,不留任何痕跡。不過,回洞之後它顯然有些焦躁不安。它擔心這些人長期居住這裏,影響了它和狼孩的生存。他們的正常生活倘若遭到破壞,被新來者占領了此地,他們還得被迫遷徙,重新去尋覓新的巢穴,那是個很麻煩的事情。它企盼著人侵者早早離開此處。
這三人在這兒整整活動了半個月。
母狼都認識了這三人。有一個拄拐杖的老頭兒給後兩人帶路,成天出沒於那古城廢墟之間,不時傳出他劇烈的“哢兒哢兒”咳嗽聲,風沙中搖搖欲墜的樣子總覺得他就要趴下了。後兩個是戴眼鏡的一老一少,時而揀到些古陶瓦片哇啦哇啦喊叫,時而挖出些磚頭石塊嗬嗬哈哈大笑,似若一對瘋子般在沙地上又是跳又是唱,好像發現了什麼寶藏。
有一次,那位拄杖老者對著母狼尾巴掃過的足跡出神良久,他那雙疑惑的目光,說明他沒有相信那痕跡是沙地沙蓬草卷過後留下的。他一步步追蹤而來,一直走到他們洞穴的口子。在這裏他又發現了狼孩留下的似人似獸的痕跡。他“哦”一聲驚叫。他叫來了另兩個人,比比閫畫說了半天。年輕的戴眼鏡者拿著槍,想走進洞裏來,被那位老眼鏡攔住了。老者說探尋沙漠怪獸不是此行的目的。
三人衝那深不可測的洞穴端詳許久,然後悄悄離開。往後的日子裏,他們再沒靠近過他們的洞穴。母狼挺感激那位老眼鏡,不然又是一場血腥廝殺。
隻是那位拄杖老者,仍舊暗暗窺視著他們洞穴這邊的動靜,等候著看到有何物出沒此洞。其實老母狼可以幾步撲過,一口咬斷此老漢的喉嚨,但它沒那麼做。它也暗暗觀察著此人的一舉一動。
天裏,人觀察狼洞;黑夜裏,狼窺視人的帳蓬。好作沒有兒天,那隻會飛的大怪物又飛來把三人接走了。臨走時那老漢衝狼製這邊喊了幾嗓子,不知是啥內容,又端著槍朝狼洞上空放了一槍。這一下明那是告別,或是瞀示。
母狼激怒了。它最討厭的就是人類的這火槍。人類拿它不僅殺害同胞,而且殺害了他們多少荒野的動物獸類?
它躥出洞口,衝飛走的怪物後邊狂嗥了良久,以示抗議。
可是那怪物上的人已經聽不見了,遠遠飛走了。
幹旱的春季,在北方沙地是災難性的。
陽春三月,南方花香襲人鳥鳴催眠之時,北方沙地卻遍地卷著毛沙,迷你雙眼,灌你脖頸,髒你華衣,吹得你昏天黑地找不著南北,甚至遇上個什麼沙暴會把你甩上樹梢或扔進枯井,死活由風沙定奪。
而且,這樣的春季會引發各種疾病。聽奶奶講“光複”後第二年存天,也是個大旱天,到處刮著白毛風,那年在靠近東北的科爾沁沙地流傳了“黑死病”,也就是鼠疫,是日本鬼子走時遺留下的病菌。那可真是村村死人,莊莊抬屍,有一個百十來戶的村莊甚至全村覆沒,隻活下來一個五歲男娃,那也是被當作死人扔到亂墳崗,一場大雨澆活後才爬回來的。除了人還有家畜也在這季節流行各種疫病,如牛羊口蹄疫、馬群“三號病”、豬狗狂犬病以及雞瘟等等。五歲那年我患感冒,媽媽背著我去土大夫吉亞太家,那天風沙迷漫,村路上不見一人,突然媽媽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走。我正要說話,媽媽“噓”聲示意,悄悄躲在一棵樹後邊。我從媽媽脖後伸過頭偷窺,隻見路口上迎風站著一隻狗,伸出的紅紅的長舌滴著口水,雙耳聳立,長尾撅著,一雙眼睛更是血紅血紅,樣子十分可怕。我初以為是狼進村了,媽媽告訴我那是一條瘋狗。不一會兒,那隻迎風流口水的瘋狗被另一隻狗引走了,媽媽這才小跑著離開。媽媽說被瘋狗咬傷後,人也會變成瘋狗一樣見人就咬,還咬自己的肩頭,血淋淋地咬出骨頭為止,比瘋狗還可怕。從那次開始我一聽瘋狗心就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