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
媽媽聽到兒子脆生生的樂,也笑著支起腰來,搭手遙望一眼娃兒到底樂啥呢。於是她就發現了那隻逗娃兒樂的“大狗”。
誰家的狗竄到野地來了?媽媽起初沒想到那是一條狼,心不在焉地看了那麼一眼,說了那麼一句,而後又去低頭割黃豆了。想著割到地頭兒,再回頭割到娃兒跟前時好好認認那條狗,究竟是村裏誰家的狗呢?可又突覺不對勁兒,抬頭回身看了一眼。這時她看見,那條“大狗”嘴巴上叼著柳筐,正往旁邊的樹叢裏走。娃兒依舊咯咯樂著。
“放下我的娃兒!大狗!放下我的娃兒!”
媽媽丟下手裏抓著的一把黃豆棵子,心慌慌地揮舞著鐮刀,向那條“大狗”喊著追過去。
“大狗”聽到她喊叫,由悄悄潛行變成小跑。可是柳筐絆著前腿,它也跑不快,跑不起來。
“該死的狗!快放下娃兒!放下我的娃兒!”
媽媽有些急了,大聲呼喝。可那條“大狗”依舊小跑,快進樹林子了。媽媽跑得更急了,上氣不接下氣,從橫裏截住“大狗”的路,終於在那片小樹林前,擋住了那條盜娃兒的“大狗”。那“大狗”仍叼著柳筐不放,衝她呼兒呼兒地低狺吠哮了兩聲,眼神在變。媽媽不認得這“大狗'村裏沒有這樣的“大狗”,體魄大得如狼般雄猛,毛色黑灰得也如狼……
“狼!”我媽終於叫出口。
同時臉也刷地蒼白如紙,不由得握緊了手裏的鐮刀。
“大狗”身上激顫了一下,隨之那眼神就變了,變得綠綠的,野性又血性的綠光。
“放下我的娃兒!”
媽媽舉起鐮刀,猛然喝了一聲。
那母狼的綠眼盯著我媽,對峙片刻,沒有放下娃兒的意思。凶狠的目光,是心神和膽識的較貴,若逼退對方對它更有利,此時此刻它還沒有茹毛飲血的心態,它現在隻想哺乳。哪怕一次,哪怕是人孩兒!
“那是我的娃兒!快放下來!”
媽媽救娃兒救自己骨肉於狼口的急切心情和憤怒,終於戰勝了最初的膽怯,大喝著揮起鐮刀向母狼逼近了一步。
母狼這回放下柳筐和小龍了。但它沒有轉身逃走,它不想放棄。它在暗中追蹤盯視了這哺乳期的母子,已有幾天了,不能輕易放棄。村民殺了它的公狼,殺了它的兩個狼崽,另一隻狼崽在誘殺公狼後也不知去向。它一直在伺機報複。可是哺乳的母子和自個兒脹疼的三隻奶子,使它改變了最初的血腥複仇的本意。它要找回一個自己能哺乳的崽娃。
母狼迅疾無比地撲過去,撞倒了我媽。
我媽的鐮刀也砍在母狼的後背上,隻傷了皮毛。
母狼叼起柳筐和小龍,轉身接著逃。
我媽從地上翮身爬起,揮著鐮刀追上母狼。
母狼放下柳筐,回轉身,又撲向追上來的我媽。這回,母狼的尖牙咬破了我媽的肩頭,衣服被撕開,露出白的肩頭和流出的紅血。我媽的鐮刀也砍在了母狼的腿根,比第一次稍稍深了些,也湧出些許血水。
狼和我媽翻滾起來。狼咬人砍。
母狼一躍而起,丟下受傷的媽,又叼起柳筐和娃兒固執地奔向那片樹林。小龍見大狗與媽媽打架,初是咯咯咯笑,接著便哇地哭開了。“狗狗不咬、不咬媽媽……”他剛會說話,但意思明顯地袒護起自己的媽媽,責備“大狗”。
這時的我媽完全瘋了,不顧流血和疼痛,依然勇敢地操起鐮刀追擊母狼。她惟一的念頭就是救回娃兒,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母愛喲,人類的母愛。狼類的母愛呢,也如此差不多吧,同樣是雌性哺乳生命體,喪子也會同樣發瘋。
母痕見我媽又追上來揮刀砍下,丟下嘴叼的柳筐和哭泣的小龍,翻身一滾躲過刀,再次躍起撲向我媽。於是,狼和人又近體肉搏起來。都流著血,異常慘烈。我媽的鐮刀被狼咬掉,可她的嘴牙也咬著狼的腿部,滿嘴的毛和血。母狼更凶了,咬得我媽遍體是傷,血肉模糊,大腿露出耷拉著的肉塊臉和脖子被抓得血跡斑斑。但我媽毫不氣餒地搏鬥著。手抓腳踢,摸索著鐮刀,從健壯如牛犢的母狼身上掙紮著爬起,鐮刀砍進母狼的後腿,鐮刀把斷了。
母狼“嗅兒”一聲嗥叫,紅了眼,咧到耳根的大嘴一下子咬住我媽的肩頭,撕下一塊肉,並把她甩在地上。母狼撲上去要咬斷我媽的脖子。
“別……狗狗,別咬……”
小龍大聲哭叫起來,傷心的稚嫩乞求聲終使母狼回過頭來,望了望小龍。隨之,那母狼放下我媽,又奔回柳筐和小龍旁,重新叼起,後腿嵌著鐮刀片,一瘸一拐大步逃向樹林中。
媽媽已經昏迷,嘴中喃喃低語:“放下我的娃兒。”
她流血過多,精疲力竭,加上急火攻心,奄奄一息昏過去了。
不知多久,村裏放羊的丁老漢路經這裏,把我媽救回村中施救。也許小龍牽著她的心,她居然奇跡般地活過來,開口頭一句就是:“母狼叼走了我的娃兒!快救救我的兒子!”
這消息如炸雷般,一下子震驚了全村。
爺爺和叔叔們從地裏趕回來,馬上去追蹤母狼。
媽媽被送進鄉衛生院搶救,由奶奶和二嬸陪著。
爸爸得到信兒,也從水庫丄地火速趕來,跟爺爺他們一起追蹤母狼。我們這一大家族,完全亂了套,我和老叔也不上學了,手拿大棒子加入了追尋的行列,還有村裏好多鄉親。
那片小林子沒有母狼與小龍的影子。草叢中有一攤血跡,還有被丟棄的柳筐和從狼身上掉出的鐮刀片。爺爺和爸爸他們循著依稀血跡和狼腳印,追出小樹林。母狼叼著小龍走走停停,一般都選一些草深或溝窪處掩藏著行跡,向西北的大沙坨挺進。
天黑了,追蹤的人們看不見狼腳印了。有些鄉親怕黑暗中遭受母狼襲擊,踟躇不前。心急如火的爸爸和爺爺他們不顧那麼多,幾個人騎著馬打著手電舉著火把,追向大沙漠方向。
“小龍——小龍——我的兒子,你在哪裏!”
“老狼!你快出來!老狼!我殺了你!”
我爸發瘋般地呼喊,他的聲音在黑茫茫的沙坨子裏回蕩。
可黑夜沉沉,大漠無際,除了他的呼喊聲荒漠中沒有任何動靜。夜鳥兒從樹上驚醒,啁啾地飛起。他們鳴槍,朝空空的夜天和空空的大漠開槍,以泄憤怒和仇恨。
追蹤和搜捕連續進行了三天。
似用篦子梳頭般細細搜索了西北的幾十裏沙坨子,可母狼與小龍如石沉大海般失去了蹤跡。尤其第二天的一場秋雨,衝洗了所有的痕跡,爸爸他們完全失去了追蹤的力向。
我爸在馬背上淚流滿麵。
我媽在醫院幾次昏厥過去。
哀傷和悲痛籠罩著我們家族。全村也沉浸在不樣和不安氣氛中,各種流言在村民的舌尖上傳送。惟恐母狼義來叼走了誰家的娃兒,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看緊了自個兒的娃兒連出去拉屎撒尿也大人跟著,村裏的孩童們受到了從未曾享受過的特殊待遇。
我爸仍然不甘心地遠近追尋著。
第五天頭上,他從一個外村放牛人的嘴上,聽到了母狼腳卬出現在大兩北七十裏外的塔民查幹沙漠深處地帶。於是他和爺爺他們七八個人,騎馬追進號稱死亡之漠的塔民查幹沙漠深處。
第七天早上,日出時分,他們遠遠瞧見一座高沙丘上,赫然佇立著那隻野獸——母狼。緋紅的晨霞中,它安詳而立,而在它肚臍下跪蹲著一個兩條腿的人娃,正仰著頭吮吸母狼的奶!母狼微閉雙眼,神態慈祥,無比的滿足和愜意,任由那人娃貪婪地輪流吸吮三隻奶頭,一動不動。
我爸他們驚呆了。那吮吸狼奶的小孩兒正是小龍!
我爸無法相信眼前的奇景,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小龍,他的兒子在吃狼奶!而且心甘情願地吃狼奶,以狼為母!
小龍幾乎是赤裸著,身上隻剩下一件紅兜兜裹在肚子上,在燦爛的朝霞中更是鮮豔奪目。身上沒有傷痕,沾滿泥沙,灰不溜秋的臉,髒兮兮的手腳,全然是個野孩子的模樣。惟有吃飽狼奶之後發出咯咯咯的脆生牛的笑聲,使得這邊偷窺的爸爸他們毛骨悚然。有奶便是娘,不管是人或獸,隻要是有奶。這句話如今應驗了。
咋辦?
爸爸把困惑的目光移向爺爺那張凝重的臉上。
“包抄上去,不要開槍。母狼沒傷龍娃,咱們想法奪下孩子!”爺爺布置。
於是七八個人悄悄包抄過去,個個貓著腰,保持著高度機敏,緊張得握槍的手沁出冷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那母狼伸了個懶腰。前腿伸出趴地,腰身往下塌陷,然後挺起身軀,渾身使勁晃了晃,那骨節劈啪亂響。
“嗷兒!”它嗥了一聲,然後輕輕叼起小龍的紅兜兜,似乎不屑一顧正在靠近的追蹤者們,邁開矯健的四腿,拖帶著小龍飛速跑下沙丘,向遠處的大漠遁去。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動物的本能使它早已察覺到了這邊人群的動靜,身後的沙丘上隻留下了它那聲長嗥,在灰色天空中久久間蕩。
“追!”
爺爺爸爸他們騎上馬奮力追過去時,那母狼早已消失在莽莽起伏的沙坨中,不見了。我爸急得嗷嗷叫,把牙咬得嘎嘣嘎嘣響,鞭子抽打得馬直噴白沫,可大漠中馬怎能跑得過狼?四蹄陷沙,沒跑出幾裏都趴窩兒了,鼻子噴著熱氣,怎麼打也起不來了。
我爸他們再次失去了母狼與小龍的蹤跡。
“天啊!”我爸大叫一聲,吐血昏倒了。
爺爺一邊施救,一邊教訓爸爸:“急管什麼用!好在小龍兒還活著!母狼沒有吃掉他,而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小崽來喂養著,隻要小龍還活著,我們就有辦法找回來廣
爺爺神色莊重,語氣堅定,遠視大漠的目光中蘊含著不可動搖的意誌。絕望的爸爸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翻身而起,衝那茫茫大漠深處發誓賭咒地喊:“母狼!我會找到你的,我一定要找回我的兒子!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