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荒野寂靜,灰蒙蒙如沉睡的野獸。“嗚嗚……”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

“啥聲音?”我扯了一下老叔滿達的衣袖。

老叔瞅一瞅四周蒼蒼莽莽的荒坨子,複低頭搶起杏核,說:“沒啥聲音。”

“嗚嗚……”那聲音又響起。

“你聽!”我有些緊張,了光搜索著周鬧的草叢沙丘。

“嗨,是狗崽叫。”老叔這回也聽見了,並馬上做出判斷,依舊把一捧一捧的幹杏核裝進口袋覓。

沙坨子中的幹落野杏核能賣錢,每到秋季,我和老叔都要走進離襯裏的黑沙坨子,撿杏核籌集學費。老叔比我人兩歲,十五歲的他,服子也比我大,荒沙野坨哪兒都敢去,人稱“豹膽兒滿達”。

“嗚嗚……”

那喉嚨被堵塞的哼叫聲變大了,似哭似泣,聽著瘮人,好像就在附近。我和老叔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右側老山杏樹後頭。那裏有一片亂草棵子,老叔拿起鐮刀就走過去了,我緊跟其後,貓著腰輕輕撥開那片草棵子。於是,我們看見了那隻“大狗”。

草後的沙丘下有個黑洞,洞口躺著一隻毛茸茸的“大狗”,身上流著血。三隻小狗崽趴在“大狗”肚下呻吟,吸吮“大狗”帶血的奶頭。小狗崽的臉麵也塗滿了鮮紅血跡。“大狗”身軀顫抖,微張著嘴,呼吸困難,顯然受傷不輕。

“真是小狗崽哎!”我喜叫。養一隻小狗崽,是我夢寐以求的事,站起身就要跑過去,卻被老叔像薅幹草一樣薅了回來。

“那不是狗崽。”老叔說。

“那是啥?”

“狼崽。”

“啊?!”我頓時變了臉。

受傷的母狼此時也有了瞽覺,衝我們這邊齜牙咧嘴,瞪著綠眼珠,掙紮著站立起來,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又摔倒了。傷勢過重無法驅趕人侵者,使得母狼惱怒地發出一聲咆哮,艱難地把兩隻小崽攏在自己頷下,嗓眼裏不停地滾動出威脅的低吼:“嗚——嗚——嗚——”

老叔拉上我後退幾步,說:“咱們快離開這裏!”

“那狼崽會餓死的……”我不知自己為何留戀起那狼崽。

“那是狼崽,你還可憐它?”

“狼崽咋了?現在跟狗崽差不多,怪可憐的……”我放緩了腳步,“老叔……”

“幹啥?”

“那狼崽……”

“你想幹啥?”

“我想抱回一隻養著,行不?”

“你瘋了?狼崽能養啊?”老叔的眼睛瞪得溜圓。

“咋不能?咱們一手養大了,它不就有了人味兒!到那時,咱們就不怕二禿家的大花狗了。”

一提二禿和他的大花狗,老叔就恨得牙根發癢,每次路過他家門口去上學,二禿就放出狗來咬我們。原本我們家也有一隻大黑狗,像一頭狼,特厲害,後來被人偷吃了,我和老叔傷心地哭了好幾天,我們懷疑是二禿的爸爸,大禿子胡喇嘛村長幹的。

現在聽我這麼說,老叔動心了。

他一拍腿:“好,咱們就抱回去一隻,養養試試!”

他拉著我,撥開那片草叢,觀察片刻,斷定那母狼無力攻擊我們,便“噌噌”跑過去了。母狼流血過多,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隻是本能地掀起上嘴唇,露出尖利的牙齒想嚇退我們。但這些已經無濟於事,它是無法保護它的小崽了。

老叔舉起濂刀想砍那隻無力反抗的母狼。

“別!別砍它!”我大叫,“搶人家的孩子還砍死它,那狼崽會恨我們一輩子的!”

老叔猶豫了一下,就用鐮刀背兒摁住母狼的頭,不讓它動撣。老叔說:“阿木,麻利點抱一隻,咱們走!”

我從三隻狼崽中選了那隻耳尖上有一撮白毛的小狼崽,抱起來。才兩二個月的小狼崽不會咬人,隻往我的懷裏拱奶,顯然它是餓壞了。我被拱得好癢癢,笑出聲來。

“你笑啥?”老叔問。

“它拱我,癢癢。”

“那你把你的小黑奶頭給它吃吃吧。”老叔逗我。

“對了,我包裏還有一瓶酸奶,給它吃。”

說著,我就掏出那瓶準備自個兒喝的酸奶,喂給小狼崽吃。小狼崽吧卿吧唧吃著奶,不再哼哼了。那母狼在老叔的鐮刀下無力掙紮,雙眼W狠地盯著抱走小狼崽的我,喉嚨裏呼兒呼兒地發出低吼。

“老叔,母狼是不是快死了?”

“差不離,中了兩槍,叫獵人打的,血流幹了,它也就死了。”

我走過去,俯身查看了一下母狼的傷處。

“老叔,咱們給它包紮一下吧。”

“你又想幹啥?”

“止住流血,興許它還能活過來。”

“你還真是菩薩心腸!”

“咱們救活它,它就不會懷恨我們抱走它的孩子了。”

“可能嗎?這是一隻野狼!”

“管它可不可能,咱們先做嘛。”

於是,我和老叔先用柳條一道一道包紮緊母狼被打斷的一條腿,再從我的衣服上扯下一條布條兒,緊緊紮緊母狼流血的胸口。那母狼似乎慊得了我們的好意,微閉上雙眼,任由我們擺弄,老實得像一隻家狗。

“好了,母狼,你要是能活過來,別忐騷擾我們啊,我們帶走你的小崽幫你養著,反正你不能喂養它了。”我說著,重新抱起那隻白耳尖浪狼崽。

“快走吧,你真囉嗦!”老叔不耐煩了,催促著我。

正在這時,突然從遠處傳出一聲長長的尖利的狼嗥聲。

“不好!還有一隻公狼!這是狼的一家,公狼覓食剛問來!咱們快離開這裏!”老叔的臉色變了,他拉起我就跑,見我還抱著那隻內耳狼崽就衝我吼起來,“快丟掉它!你還抱著它千啥?快丟掉!”

“不嘛,我要帶它回去養!”我固執著。

“你找死啊!公狼會追過來咬死我們的!”老叔急丫,不由分說搶走我懷裏的狼崽,丟回母狼身邊,然後頭也不問地拉著我,跑M我們原先歇息的山杏樹下,收拾起東西來。

我們很快把撿好的兩口袋幹杏核馱在驢背上,匆匆離開這塊危險之地,直奔回家的路。老叔把毛驢趕得兔子一樣快,臉色鐵青,一句話也不說,也不讓我出聲。我這時才感覺到了危險,一想起自己剛才對母狼和狼崽的平動,心裏不免有些後怕。

這時,那隻公狼的嗥叫聲愈來愈近了。

有幾人躡手躡腳地,從沙灣子處冒了出來。他們手提槍,牽著馬,mi著地上的什麼印跡,個個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撞見牽驢趕路的我和老叔,他們如撞見了鬼般,瞪大了眼睛闈丫過來。為首的是大禿子胡喇嘛村長。

“你們倆是從那邊、那邊過來的嗎?”其中一個叫金寶的獵手說話都不利索,指著我們身後的坨子,好像我們是從地獄那邊走過來的。

“是啊,咋的了?”老叔答。

“就憑你們倆小臭蛋?”胡喇嘛繃緊的臉鬆弛下來,不屑地用眼梢瞥著我和老叔,似乎不相信也不甘心我們的膽童超過他們大人。

“當然不是了。”我衝他撇了撇嘴。我極厭惡胡喇嘛冒油的禿頭,春夏秋冬總捂著一頂油膩的帽子。

“我說是嘛,是你老子蘇克領你們來的吧?”胡喇嘛咧開大嘴樂,伸脖往我們身後看,“他人呢?”

“不是我爸。”

“那是誰?”

”我們的守護神。”我奶奶虔誠信佛,總跟我說善心人總有守護神伴隨。“哈哈哈哈……”老叔滿達憋不住樂了。然後,牽上毛驢對我說:“咱們走。”

“站住!”胡喇嘛受奚落不悅了。

“幹啥?”老叔並不買他的賬,眼一橫,口氣也不軟。我爺爺是村裏叫這家族的長者,胡喇嘛當村長,再霸道也要讓幾分。

“不幹啥,問你個話。”

“問啥球話?”

“你們在那邊坨子裏沒遇著啥嗎啤?”

“狼!”

“狼?”老叔剛要張口被我拉了一下,便改口,“沒有哇,沙坨子裏連跳鼠都快絕了,哪兒來的狼!”

“瞎扯!”胡喇嘛指著旁邊的獵手金寶,“他在林子裏打傷了一隻追兔的母狼,公狼又躥出來攻擊他,這不,我們正碼腳印去圍剿這對兒野狼呢!”獵手金寶嗬嗬得意地笑。原來那隻母狼被他所傷。我真有些不相倍他那猥瑣矮墩的狗樣,還能傷了母狼。他外號叫“娘娘腔金寶”,說話母聲母氣,辦事也蔫兒吧唧,村裏大人小孩都不拿他當回事。於是他的興趣放在了野外,掏個獾洞了,打個沙斑雞了,偶爾也能伏擊個雪中覓食的狐狸什麼的,號稱獵手。實在沒打的,他就掏家雀,連毛一起燒著吃。蒙古人生來隻吃牛羊肉,誰還吃家雀呀,不夠塞牙縫不說還嫌髒,連狗都不聞,隻有逮老鼠的貓才吃。這也是金寶被人看不起的一個原因。當然了,他媳婦被南方販拐跑也是一個原因。

“你們倆臭小子,沒叫那對惡狼吞到肚裏,真是福大命大胡喇嘛牽過馬,重新去査看原先的狼印時這麼說。

“我們還真……”好逞能的老叔又差點冒出口。

“我們還真福大命大,你們可就玄了,小心叫狼叼了你們的球!”我岔開老叔的話說。

“你這小兔崽子。”胡喇嘛罵了一句,領著他的“獵隊”,小心凳翼地碼著腳印,向沙坨深處追去了。

荒野光禿的沙地上,剩下我和老叔外加一頭老驢,顯得好空曠好寂寥。我注視獵隊消逝的方向,心變得沉重起來。

“你為啥不讓我說出咱們遇著狼的事呢?”老叔不解地問我。

“我不想讓他們找到狼窩。”

“你還惦記著狼崽?”

“嗯哪,沒有狼崽,沒有大狗,咱們可咋對付二禿和他的大花狗?”我又憂慮起來。“老叔,我有個主意,咱們跟著他們過去

“幹啥?”

“看看他們打狼……”

“哈,你小子想撿個洋撈兒,好,我同意!”老叔也來了勁頭,他想逮個狼崽的心情一點也不次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