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五海一下子全都明白了,扭過頭問潘廣德:鬧了半天,你就是那個八爺吧?
潘廣德嘿嘿一笑:都是他們瞎叫。我小名老八,嘿,家裏孩子多……
孫五海冷笑道:你的三菱越野車不賴呀,快趕上坦克了。
潘廣德問:咋啦?碰著您的乍啦?看我回去咋收拾他們!
孫五海說:不用你啦,我已經派人去收拾啦,到時候,你可別見怪呀……
明顯的話裏有活,臉色又不好肴,氣氛便很不偷快。潘廣德的手機響了,他出去接電話。黃玉明說老孫你這脾氣也得改改啦,好幾回啦,當著我的麵,就讓旁人下不來台。孫五海就把在五道梁鄉遇見的事簡單說了說:黃書記不是我不給您麵子,實在是您這位老鄉辦事太疵拉火啦,橫行霸道,弄得咱基層幹部都沒法幹了。黃玉明一聽頓時臉色大變說:照你這麼一說,他潘廣德就是黑社會,我就是黑社會的後台,幹脆你叫梁德寶抓起我來得啦!說罷起身摔門便走。
風暴來得太突然,不僅張廣厘和陸玲愣呆了,連孫五海也愣在那兒半天沒說話。因為平時黃玉明不是愛發火的人,尤其是孫五海的話,甭管是說多了說少了,他基本上都能擔待,傢眼下這樣,還從來沒有過。倒是陸玲眨眨眼先明白過來,孫縣長你看你咋這樣,人家潘經理是黃書記的老鄉,打狗還得看主人,你不能一點兒麵子都不給,這叫黃書記怎麼受得了?孫五海晃晃腦袋,我不過是說那個姓潘的,黃書記他至於發這麼大火嗎?陸玲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這麼說,人家能不急嗎?孫五海心裏雖然漸漸靜下來,但越發反感,便笑了笑說:對啦,我聽說過這段話,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戰友見戰友,一塊喝大酒,同學見同學,立馬摘破鞋……
陸玲臉色大變,指著孫五海說:孫縣長,你太過分了呀!轉身也走了。
孫五海十分不解,問張廣廈:這位又怎麼啦?我怎麼把她也得罪了?
孫虹海抹抹額頭好像有點鋝汗,他說:我沒喝多,我也沒說他倆搞破鞋呀!她緊張什麼。
張廣廈說:打騾子馬也驚。孫縣長啊不足我說您響們先前的李小白,對人際關係弄得太淸,您呢,又太不清,這麼下去,咱縣政府這一塊時不好幹。
張廣複說:這您知,我父親死得早,我母親拉扯我們釙仨,我上小學之前,連雙新鞋都沒穿過。
孫五海說:這就對啦、廣廈呀,你這名字起得也不錯:裏然我沒念多少書,可我也知道,你這廣壇是杜甫詩裏捉判的廣廈丁萬間的廣廈,那可是大胸懷肖己住漏房子,還想著天下老百姓,這很值得咱們學習呀……
張廣廈瞅瞅外麵說:沒錯沒錯,孫縣長,咱們去看看黃書記吧。,
孫五海說:不忙不忙,我估計黃書記一會兒自己能過不。
張廣廈說:怎麼可能呢。
孫五海說:不信,咱倆打賭,誰輸了誰聽對方一回。張廣廈說:你是縣長,輸蠃我都得聽你的。孫五海說:那不見得,比如說我想咱倆聯手把咱縣的那些歪風邪氣刹一刹,你敢幹不?
張廣廈皺起眉頭問:您指的是啥?孫五海指指窗外說:就說這個什麼八爺,還有那位女強人,給咱們臉上可沒少抹黑,可咱連個手指頭都不敢碰一下,你說咱得了啥病?是軟骨病還是被人家給套住的病,我想你一定很清楚。
張廣廈眨眨眼,變廣個神態,笑笑說:孫縣長,您是看《生死抉擇》電影太受感動了吧。我跟您說吧,那都是編的,我有個朋友就是作家,他成天在家裏瞎編,您想想,那個市長的老婆收人家的錢不是一天兩天了,市長他就能一點兒也不知道?再者說,市長跟他原先的那幫哥們怎麼會分得那麼清,若分得那麼清,人家還會下那麼大力氣把他捧上去?
孫五海想了想那個電影說:那市長不是去黨校學習了嗎。就是這期間出的事,他不知道……
張廣廈哈哈笑得彎了腰,後來直起身子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咋就這麼巧呢。您也去過黨校,不是照樣天天燈由任謠坊嗎?
孫五海沉下臉說:我去學習就是學習,我可沒遙控。々縱張廣廈連忙擺手,說我可不是那個意思。話音剛落,黃五明推門進來,臉上又恢複了笑意,他說:老孫呀,剛才我太唚0不冷靜了,你別往心裏去。我想啦,咱倆是黨政一把手,不論到什麼時候,也得團結得鐵板一塊,不然的話,青川這地方就納得把咱們給吃啦。你說是不是,啊……
孫五海苦笑了兩聲,沒接話茬,因為黃玉明話裏的有些畫詞,讓孫五海難以接受。啥叫鐵板一塊,啥叫把咱們吃了,傳出去肯定要產生許多副作用,這時張廣廈見孫五海不1出聲,連忙說:孫縣長剛才也怪後悔的,直跟我說要找您去4解釋解釋,他實在是今天連著遇見好幾檔子不順心的事。
黃玉明坐下,掏煙扔給孫五海,真像壓根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說:行啦,行啦,你老孫千錘百煉,什麼場合沒見過,還能有什麼事能讓你不順心。再者說了,眼下咱們當領導的,就得自己給自己吃順心丸,想讓別人給咱吃,那是不可能的,別1人隻能給咱吃堵心丸。老孫,我這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呀。
孫五海知道不能再跟書記頂著說了,但他心裏又不甘,他抽著煙,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黃玉明說:不管咋說,咱還得盡力讓青川老百姓吃上順心丸,要不然,就得讓人戳脊梁骨……
黃玉明說:那當然,剛才我說的都是咱私下的話,真幹起來,誰也不能拿群眾的利益當兒戲呀。廣度,你說對不對?張廣廈說:太對啦,我說咱們別光坐這兒說活,咱上去看看那個山洞如何,裏麵新塑了不少神像,香火旺著呢。
孫五海說:我可沒空,如果黃書記沒有別的事我得走了,還得下去看看抗旱的工程。
黃玉明說:老孫,你別忙了,既然來了,多待一會兒嘛,潘經理把飯菜都準備了,晚上咱們喝點兒,好好聊聊。
孫五海心裏堵堵的,忙說:老黃,不是我駁你的麵戶,我牙疼,瞅瞅,腮幫子都腫啦,實在是喝不廣酒。這麼著,明天我給你備一桌,到那時咱好好喝好好聊,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
黃玉明終於又沉下臉說:看來,你是不願意在這兒吃啦?
孫五海說:我實在是吃不下……門外有女人說話,是那個胡豔梅,小嗓尖尖地說嫂子您快往裏看,縣長大人不是正在屋裏等著您嗎。接著門就開了,孫五海也就愣了,進來的竟然是他愛人伍秀竺。伍秀蘭跟孫五海是—個村的,她爹會殺豬,她娘會灌妞腸,養一窩孩子,都直來直去不會繞心眼兒。後來伍秀蘭在鄉供銷社門市賣過鹽賣過布,跟孫五海到了縣裏,有人打溜須,說讓縣長夫人去銀行或是組織部吧。孫五海說不行,我媳婦那兩下子我拜清楚不過,管錢準差管人準亂,還是在供銷社幹點力聽能及的吧:這魷麼著,伍秀蘭在縣供銷社當了一般幹部。這會兒供銷社日子過得挺艱難,伍秀蘭想調出來,孫五海沒同意,她就去看倉庫,好歹按月能發百分之五十工資。伍秀蘭有時知道自己的身份挺重要,也不是不想擺擺官太太的威風可孫丘海總掐她的尖,不讓她冒頭,再加上伍秀蘭總也改不了鄉下人的做派土氣太重,一來二去,她自己也就不願人前顯貴了。
伍秀銓一見孫五海在電麵坐著,便說道:哎喲,你也在這兒,這兒可真好呀,好像到了畫裏有山有水跟真的似的。
胡豔梅笑道:嫂子,這本來就是真的。
伍秀斤說:對,我的意思是,畫裏麵的,也沒這兒好。
孫五海臉上掛不住火,斜眼瞅瞅伍秀蘭問:也不是星期天,你跑這兒來幹啥?
伍秀蘭說:小胡說你找我。孫五海問胡豔梅:我啥時找她了?胡豔梅說:是黃書記要我請的。黃玉明說:對,是我讓的,怎麼著,嫂子也該出來散散心吧。
孫五海說:她看倉庫,沒事,天天都散心。胡豔梅說:可惜掙不了一壺醋錢。黃玉明說:哎喲,這就怪我啦,你老孫自己沒法辦,由我辦就好說話了。小胡,一會兒跟潘經理說一聲,讓他在他的公司裏安排一下,職務無所謂,隻要多開工資就是了。
伍秀蘭激動地說:太感謝黃書記啦,我家老孫可不幫這個忙,讓我成天在倉庫看耗子咬架。
孫五海這時就感到有什麼東西從腦袋上壓下來似的。他突然對自己剛才想的要看看那個小圈子的念頭很害怕。這個圈子顯然是很厲害的,一沾邊兒,人家就會將你套住,讓你在得到好處的同時,就得不由自主地跟著人家走。孫五海太清楚了,自己從一個鄉下孩子一步一個腳窩子熬到今天這個位子上,那就得說老祖宗墳冒青煙,福分太大了,倘若是不犯錯誤把這官穩穩當當做下去,將來到老了,也就算功德圓滿,沒啥可遺憾的了。可要是像眼下有些官瞎雞巴折騰,貪得無厭,一旦出了事,那真是把腸子悔青把人悔死也悔不過來了。
看孫五海若有所思不言語,黃玉明讓張廣廈等人都出去。黃玉明對孫五海說:老孫呀,今天把你請到這兒來,真正的目的,我明講了吧。你代縣長這一陣子,工作幹得確實挺有成
績,我已經跟市裏主要領導彙報了,希望往下你能去掉那個代字,再接我的書記……
孫五海忙說:我能力有限,不敢想那麼多。黃五明擺擺手說:咱明人不說暗話,這年月是競爭的年月,人人都盼著不斷進步,尤其咱們縣裏,最高的四大班子,頭頭才是個正處。所以,現在不是你想幹不想幹的事,你想想,以你一個代縣長,一旦往上再走兩步落空了,會是個啥結果。安排到市裏去,恐怕連當個像樣的局的副局長都難。留在縣裏,已經是旁人的天下,你好受嗎?能心裏痛快嗎?
孫五海狠狠抽著煙,心裏一翻個兒,問:你明說吧,我這陣子哪兒幹得不合適了?
黃玉明說:好,既然你一竿子就捅到地方,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你這陣子主要是幹得太衝太凶,真把自己當成了父母官,幹得有點兒冒了。比如,對縣委這頭,請示彙報差點兒。當然,我倒沒什麼,可這邊還有那麼多人呢,人家會說,是縣委說了算,還是政府說了算?還有,對一些有根基有背景的人,像潘經理、陸玲,你也缺少高看一眼的意識,沒看人家的大節和大成績,反注意那些小毛病。潘經理倉庫拆遷,你應該妥善處理,卻亳不留情非要下狠手,讓我的麵子快丟沒啦。你想想,市委就要換屆,準都怕這節骨眼兒上出麻煩,要是把我的路給堵了,對你和咱們縣的幹部,有什麼好處。你是咱縣的老幹部,遇事不能太簡單,你就是沒有想跟我較勁,你也不能幹這種糊塗事呀……
孫五海腦袋上的東西徹底壓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暗暗罵道:我操他祖宗!我幹得一身臭汗,沒想到人家想的是那些事……
縣裏的局麵突然就變得很令人心寬了。孫五海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隨著血壓恢複正常心髒跳動正常,耳朵串聽到的內容,也都是很正常。小潘鄉長來看望的同時,說大清渠已經通水,又下了點兒雨,旱情已經大大緩解;梁德寶來彙報說打人的凶手都抓起來了,正在審訊之中;陸玲從銀行貸了款興衝衝地過來,說馬上就要和黃書記去意大利進設備,酒廠目前銷路有了很大變化,市裏飯館都喝北國醉;潘經理自然不肯落在旁人後麵,多次來醫院看望,但除了送些水果,旁的什麼也沒拿,真有點兒君子之交的勁頭了。老侯則每天都來,來了跟大夫談談病情,再跟孫五海聊聊天,孫五海說你們給我光報喜不報憂吧,怎麼這些麻煩事一下子都順當了。老侯說那是到了該順當的時候了,要不然咱們先前的工作不是白受累了。孫五海搖搖頭說我還是不信。老侯說您別不信,當官有好兒種舀法,有的盡趕在麻煩點兒上,有的則幹啥啥順當一就像早工七點打開電視,個個台都笑臉迎著你一一可要是在七點五十打開,就全都播送完了。孫五海問照你這麼說我是哪個點兒打開的電視?老侯笑道您是七點六十。
孫五海自我感覺腦袋清涼了不少,又過了兩天,他就出了院。回到家東瞅瞅西看看,屋裏屋外沒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他挺高興,跟伍秀蘭說:看來前一段廉政抓得還不錯,沒人送東西了。
伍秀蘭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說:倒是,沒人送吃的用的了,不過……
孫五海繃著臉說:不過啥?你也看過那個電影,你要是傻X嗬嗬地收人家的錢,到時候像那個市長老婆也進檢察院我可不去送你!
伍秀蘭一聽就急了,跺腳罵道:他奶奶個腿兒!這幫家夥非給我送信封子,我說不要,他們非給,還扔下就走。這他娘的哪是扔錢,這是給我下套子呢!老孫,你別繞彎?往我身上推卸責任,那些屁錢都在你抽屜裏,我是一分沒動!
孫五海愣了一下忙說:中啦老伴,別發火,我不這麼激你—下,你也不能立場這麼堅定。
孫五海打開抽屜,真有一堆信封,都沉甸甸地敞著口等著人點呢,孫五海剛要伸手又縮回來,問伍秀蘭:你點過嗎?伍秀蘭說:我才不點呢,人家是給你的。孫五海說:老伴,這兒就咱倆,你說心裏話,這錢咱該咋辦?
伍秀蘭揉揉眼問:讓我說真話?
孫五海點點頭:說真話。
伍秀蘭搖頭說:我不說,我說了你準訓我。
孫五海說:不訓,保證不訓。
伍秀蘭說:那我就說啦。我知道收人家錢不好,可這年頭當官的又有誰不收?你不收別人也不信。要我說呀,該收的就收,不該收的,就退回去。
孫五海說:咋叫該收,咋叫不該收?伍秀蘭說:你幫誰辦了事,他得好處,你收點兒也就收了,他也不會反悔,也不會找麻煩。要是誰想讓你幹啥,你又不願幹,這錢咱就不能要。
孫五海笑道:你還理得挺清,也不知道跟準學的。伍秀蘭說:看倉庫沒事閑聊天,聽我們經理老婆說的,她說她男的收了這麼多年從來沒出過差頭,她問我咱怎麼收,想跟我交流交流我說先聽她的,就把她的話套了出來。
孫五海說:你不簡單呀,還有這個心眼兒。伍秀蘭說:不是你讓我遇事多長個心眼兒嗎?我水平低,還得學習。
孫五海哈哈笑道:哎喲老婆子,你水平可不低啦,再高,紀檢委都沒事幹啦!我說,這抽屜裏的錢,你分清哪個該收哪個不該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