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摩的師傅(2 / 3)

“騎車人悻悻地走了,圍觀的人也都散了,孔局長和孟老師繼續走他們的路。可剛才和諧的氣氛煙消雲散,他們都默默地走著。走了一會兒,孟老師對孔局長說,你是怎麼認識李師傅的?要是碰見他,也不要讓他幹這了,多危險。孔局長說,是啊,要碰見,我一定會阻止他的。

“一邊走著,孔局長就給孟老師介紹了他和李師傅的認識過程。

“他說我和李師傅認識大約有二十年了。那是剛從師範學校畢業,參加工作不久,在一次家訪中認識的。那時,我擔任著一個班的班主任,班裏有一個叫做李誌農的學生,是個差等生。上課不遵守紀律,下課作業不能認真完成,考試成績總是最後幾名。他的問題還在於,他不但自己不好好學習,而且影響到班裏其他幾個同學。上課時和別人說小話,下課後與那幾個學生結成小幫派,和外班的同學打架鬥毆,嚴重影響了班裏的教學秩序。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一個星期天,我來到了李誌農的家作家訪。在那次家訪中,我見到了他的父親,就是李師傅。那是個夏天,天氣十分炎熱。李誌農同學的家住在一個很偏僻的小巷裏。那個小巷很糟糕,地下汙水橫流,門口到處堆著垃圾,蒼蠅成群。門前跑著的小孩子光著身子,蹲著的男人也都是光著膀子。我正走著,一個婦女從門口往外潑水,差一點潑到了我的身上。

“按照預先約好的,李誌農和他的父母親都在家中。我到他們家門口的時候,李師傅正赤著膀子,背對著我蹲著在擦洗一輛摩托車。李誌農叫了我,他扭過臉,趕快站起來,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向我伸過來。他又從後麵搬起摩托車,很小心地向牆根挪了挪,騰開那狹小的地方。我注意到了,那是輛紅色的250型號的幸福牌摩托車,基本還是新的。他叫李誌農搬了凳子,讓我坐下來。自己把搭在車把上的背心取過來,穿到身上。李誌農的家實在是太小了,大約有十幾平方的一間小屋子,裏麵堆滿了衣服被子和別的什麼東西。我仔細查看了裏麵的旮旮旯旯,卻沒有看到可以讓李誌農學習的地方。他的母親在屋裏的床上半躺著,好像有病,臉色很不好。他還有一個妹妹,在門口玩著。李師傅倒了碗開水,端過來,卻沒地方放,就放在了地上。我先問了他們的生活、工作等情況。知道了李師傅在廠裏是個鍛工,李誌農的母親卻是個家庭婦女,他的妹妹正在上小學。

“說了一會兒話,我才知道李師傅竟參加過抗美援朝,還得到過獎章。他進到屋子裏,翻開堆積的衣服,從一個箱子裏翻出了那枚獎章,拿過來叫我看。他告訴我是在哪一次戰役中得的,他的腿被打斷了,可就是沒下火線,立下了戰功。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剛才進屋的時候腿有點瘸。我對他表示了崇敬之情,稱他是個老革命。他嘿嘿地笑著,很天真的樣子。下麵我談到了李誌農的學習問題,還不敢深說。他問,是不是小農又在學校淘氣來?我說是有一點。他黑繃著臉對坐在遠處的李誌農叫道,小農,過來。李誌農不敢來。你來不來?我怕你打我。李誌農說。我不打你,你過來。李誌農小心翼翼地過來了,來到了他的麵前。剛站穩,李師傅一巴掌朝他的臉上扇去,把李誌農打翻在了地上。我整天辛辛苦苦養活你,就是叫你這樣給我丟人哩!你就不怕給孩子打傻了,你這個二百五。李誌農的母親埋怨道。李誌農從地上爬起來就向門外跑。你敢跑!李誌農一聽他父親吼,乖乖地停了下來,很委屈地嚶嚶地哭著。看到這個尷尬的場麵,我先批評了李誌農幾句,然後對他說,誌農,你先出去吧,我跟你爸爸說幾句話。李誌農沒有動,隻是斜著眼看他的父親。走吧!李師傅說。李誌農卻賭氣不走。是不是還想挨揍哩,滾!李師傅大聲吼道。李誌農一扭身,嘟噥一句什麼,邁著大步走了。

“我耐心跟他講了一些如何配合老師來教育孩子的問題。我問他,李誌農回來是在哪兒做作業的?李師傅說在床上。我問在床上是怎樣做的?他說是坐在板凳上,趴在床上寫的。你看過李誌農的作業嗎?沒有。他不認幾個字。李誌農的母親說。我說,你們無論如何要給李誌農和他的妹妹安排一張桌子,讓他們有個做作業的地方。李師傅紅著臉說,你沒看看哪兒能放。我把目光又一次投向那個狹小的空間,沒再往下說。停頓了一下,我又給他說,要經常過問孩子的學習。要是晚上回來晚,要問問他去哪兒了,不能叫他到處亂跑,也盡可能不要讓他和那些不愛學習的學生來往。臨走的時候,我還特意交待他盡可能不要打孩子,這樣很容易傷害孩子的自尊心。不打他能改,他要是有自尊心早學好了。李師傅嘟噥著說。

“此後,我又去過李誌農家裏幾次,了解到了他們家中更多的一些情況。知道了李師傅的腿裏還有一塊彈片沒取出來,每到了天冷或者陰天下雨時,腿都要疼痛。還知道了李師傅的愛人患著風濕病,行動都有些困難。他的收入除去必要的開支,都給他的愛人拿去看病了。我還特意問到了他那輛在當時算是奢侈品的摩托車,他說是因為超額完成了生產任務,廠裏獎給他的。

“我和李師傅的又一次見麵,是在東方紅廣場的象棋攤上。那是個秋天,距上一次見麵大約有兩三年吧。那時李誌農已初中畢業,上了高中。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們在外麵吃飯。飯後步行回來,走到東方紅廣場時,見到一個象棋攤前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人,便也來到了那裏。要在往常,像這樣的棋攤,用人們的話來說,就是群眾運動。你說跳馬,我說走車,一個比一個高明。可是這次大不一樣,那麼多的人,竟沒有一個人說話,這就令我大為驚奇。我很想看到裏麵的戰況,可看不到,於是我就從人縫裏往裏看。從密不透風的人群裏,我看那棋果然下得不同凡響。就是人們所說的,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一招一勢,都格外精準。站了一會兒,因看得太困難,就想離開。正要離開時,那盤棋卻結束了。人們逐漸四下散開,從眾多的人縫裏,我無意中發現,裏麵坐著的一方,好像是李誌農的父親。而另一方,竟是我的一個師範的同學,全市象棋比賽的冠軍。這時,我又意外地看見了停放在旁邊的那輛幸福牌摩托車,由此我完全可以斷定,那裏麵坐著的一位就是李誌農的父親。人們慢慢地散去了一些,我沒有去打攪他們,隻是站在外麵看他們下棋,體會著那裏的氣氛。通過大家的議論和他們的對話,我了解到,他們各勝了一局,現在決勝局開始了。這次見麵,令我對李誌農的父親真的是刮目相看,原來在我心目中的那個沒有文化、行為暴躁、大老粗的形象一下子改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