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第15節
那天夜裏，孟菲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她在自己的尖聲叫喊中驚醒過來。
她夢見了POPO。POPO站在一片霧靄沉沉的山間穀地，對著她，舉起了一把白亮亮的寶劍；而POPO身後，似乎有著一團朦朧的影子。雲層間一道耀眼的閃電劈開了深色的天幕，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也被瞬間劈裂。
孟菲不知道這樣的夢究竟預示著什麼。
周末的整個白天，孟菲魂不守舍，在房子中轉來轉去，把音樂放得很響。
孟菲近來對流行歌曲產生了迷戀。
這種情形多年以前曾經有過，那是在她剛入大學的時候，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那時她迷戀的是羅大佑和鄧麗君。
孟菲現在說不上更迷戀哪一位歌星，她隻是想聽歌，想聽POPO唱過的歌，想聽她與POPO一邊漫步一邊從耳機裏聽到的那些歌。她跑到音像店一口氣買了許多張CD，齊秦、邰正宵、莫文蔚、蔡琴、任賢齊……
孟菲發現流行音樂的魅力不可小視。那旋律並不複雜，歌詞也並不深奧，卻可以映射出現代人複雜曲折的心境。比如說愛情。不論是甜蜜還是苦澀，不論是相聚還是離別，是恩是怨是喜是憂，各種各樣的情愛體驗竟然都可以在歌曲中找到對應的表達。如此說來，愛情不過就是那樣的幾種模式吧！難道人類的情感隻具有普遍的特質而沒有什麼例外可言？難道所有的愛情都有著大致相似的起始、高潮和終止？
難道，她與POPO之間的愛情，也終究逃不過某種必然的結局？
音樂是否如花的香氣或酒的甘醇那般足以致人謎幻呢？
孟菲發覺自己在聽歌的時候，心靈竟然前所未有地脆弱。
“想得我腸兒寸斷，盼得我眼兒欲穿/這一回你去了幾時來/難道又三年/………左三年右三年/這一生見麵有幾天/橫三年豎三年/還不如不見麵……”
“我像落花隨著流水/隨著流水飄向人海/人海茫茫不知身何在/總覺得缺少一個愛……/我早也徘徊晚也徘徊/徘徊在茫茫人海/我曆經風霜我受盡淒寒/心愛的人何在……”
……聽著這些纏綿幽怨的情歌，孟菲發覺自己很容易就流淚了。是因為音樂，更是因為愛情，或者說，是既苦澀又甜蜜的婚外情感，把她變成一個脆弱的女人。
孟菲把這些歌詞寫到網上留言中，她想讓POPO體察到她的心緒。她甚至幽幽地問著POPO，問他到底還愛她幾分。
POPO也以歌詞的形式回複她，他向她推薦一首歌，《浪花一朵朵》。
“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遊，慢慢地爬在沙灘上，數著浪花一朵朵。你不要害怕，你不會寂寞，我會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讓你樂悠悠……時光匆匆溜走，夜夜不回頭……我們一起手牽手，數著浪花一朵朵……”
POPO第二次來過之後，他們的聯係明顯減少了。他們不再每天通一次電話或者發一兩條短信息；他們也很難在網上相約了。有時，她一兩天都沒有POPO的音訊，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如果POPO一整天沒有跟她聯係，她就會慌亂地以為他出了什麼事，就會把電話打過去急急地問候他說，你還好嗎？現在，她不再那麼驚慌失措了，因為她知道，他不可能出什麼事，他隻是因為工作忙、因為跟朋友在一起喝酒、或者跟老婆孩子一道守在家中……他不跟她聯係的原因隻有一個：他不方便。
POPO也許沒有錯。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天天守在他的身邊，也不定要天天聽到他的聲音，隻要彼此還有一分心的牽掛，這已經就是很好的愛情了。不是嗎？
孟菲的心情反反複複。有時，她想，愛一個人，就是要讓他得到幸福，讓他的生命盡可能地豐富起來。如果他在婚姻中得不到的東西恰好我能給予，那麼我的愛便有了價值。
既然如此，何必還要抱怨呢？又何必去計較公平與否？
然而，有些時候，孟菲又難免感到失落，比如，在她備感孤寂的時刻，她給POPO發短信，他未回；她再發，他還是不回，她就煩躁起來，就把電話打過去對他訴說。他就勸她，一定要想辦法讓自己開心起來，他勸她要把家庭關係處理好。她想，如果我的家庭沒什麼問題了，如果我跟丈夫很相愛，我還會需要你嗎？她同時想到，也許正是因為你的家庭危機過去了，你才不像從前那樣需要我，我不過是一隻用來平衡你的家庭關係的砝碼而已。想到這些，孟菲就感到有些悲哀。莫非他們的感情，並不是什麼人間奇跡，隻不過是一場平平常常的婚外情？那麼，也就是說，他們的結局，也將如所有的婚外感情一樣以悲劇收場？
難道，流行歌曲可以表現的愛情，終究不過是一種流行的愛情嗎？
不知是由於粗心，還是男人女人原本就有著不同的思維方式，POPO似乎很滿足於他們目前的這種狀態。他從來沒有抱怨過她，沒有問過她“你是否還愛我”，他隻是對她說，我需要你。他說，他與妻子之間的緊張氣息已經基本消解，他說這多半是因為她的緣故，因為他們的愛情緩衝了許多婚姻的矛盾。他維持了家庭。他說她功不可沒。甚至，為了增強說服力，POPO還對她講到他們夫妻之間已然恢複的性生活。他對她說，雖然自己不可能完全忘記以前的事，但他還是跟妻子做愛了。
孟菲怔怔地聽著，內心波翻浪湧。也許，她應該替POPO感到高興，然而她確實高興不起來。她試著讓自己微笑一下，但她的麵部神經卻發出相反的指令：她的眼淚流了出來。
這天夜裏，孟菲橫下一條心，拚著力氣推醒睡在身邊的丈夫。她賭氣似的跟丈夫做了愛。
孟菲在深夜的臥室婚床上死死閉緊眼皮，讓自己在雙重的黑暗中承受著雙重的痛苦。是的，是痛苦。不僅是心靈的，即使是肉體，她也沒有快感，隻有一種靈魂被撕裂的痛楚。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夢。那道夢中的閃電。她明白了夢的含義：她已經不再完整。
過程結束了。她依然閉著眼睛。她的麵部肌肉在抽搐。同樣是因為痛苦，她覺得，自己已經對不起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她自己的心。
孟菲突然渴望跟丈夫進行一次精神上的交流。她想跟他談談。她想問問他，他們之間還有可能回到從前嗎？如果他還有這樣的願望，他們應該怎樣調整一下目前的狀態？孟菲覺得這種思想的交流要比身體的交流更有效果，也更重要。
孟菲甚至起身把窗簾拉嚴實些，為了回避那窗外的月光。
然而，孟菲可以喚醒丈夫的身體，卻無論如何喚不醒他的心思。
他麵朝另一側躺著。睡著了。
孟菲在長夜中輾轉無眠。一直到天明。
淩荷整整沉默了三天。
這三天裏，她誰也不想見。劉律師打電話給她，問她拿定主意沒有，他很明確地告訴她，他可以幫她做到哪一步，具體到她與大喬那筆共有資產的分配比例，並且開出了他的條件，除了正常收費之外的額外要求。淩荷沒有立即表態，她說再想一想。
大喬也打過電話給她，沒有什麼具體事情，隻是說想來看看她，她推說這兒天身體不好，回絕了。
最初的憤怒過去之後，淩荷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變得灰蒙蒙，沒有一點亮色，沒有一絲光彩，令人心生絕望。
說實話，她並不希望真有那麼一天，她與大喬為了一點經濟利益而對簿公堂。畢竟相好了很多年，畢竟合作了一場，若沒有化解不開的深深恨怨，何必走到那一步呢？但她一看到那些照片，想到大喬早已為自己的背叛行為取得了法律上的豁免，想到他竟這樣肆無忌憚地跟別的女人瘋狂，他還把她放在眼裏嗎？他還考慮過她的感受她的情分嗎？一想到這一切，淩荷就怒從中來，又不想便宜大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