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第14節
一年中最熱的日子到來了。
在這樣的日子裏，生活在海邊的人們最有福氣。當全球大麵積升溫、當成為火爐的城市越來越多的時候，海濱小城無異是一棵濃蔭匝地的清涼之樹，住在這裏，不用擔心白天悶得喘不過氣，不用擔心夜裏熱得無法安眠。這裏的風是清爽的，雖然大家共用著一個酷烈的太陽，但經過海水的吸收和折射之後，陽光就變得坦坦蕩蕩，它讓你熱，卻讓你熱得痛痛快快，它可以曬黑你的皮膚，卻不會折磨你的內髒和心靈。而每當夕陽西下，當海天之界被霞光染成片玫瑰的嫣紅，地麵上的暑氣便被海上的風所驅逐，小城的黃昏於是變得清涼宜人。到了夜裏，當你安然人夢之際，一定要蓋好被子；如果不用被了，你就要擁住所愛之人溫軟的肌膚。海濱之夜是善解人意的，它用特有的涼爽和溫馨，為相愛的人們製造著親密的渴望，而不是用燥熱把戀人們的身體分開。
在海風日夜吹來清涼的盛夏，POPO從酷熱的省城來到了孟菲身邊。
夏的果實》。
“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不再見你，你才會把我記起。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裏寂寞的香氣……”莫文蔚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低低勸說，“……不要刻意說，你還愛我；當看盡潮起潮落，隻要你記得我……”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日子裏，孟菲的耳邊總是不停回放著這首歌，它的歌詞，它的旋律，都非常非常像一支催眠曲，不是讓她睡過去，而是令她神思迷離，令她無法正常地思想。“……也許放棄，才能靠近你……我要試著離開你，不要再想你，雖然這並不是我本意……”孟菲的心絲絲縷縷地疼痛著，她反複地自問：我是不是應該試著離開POPO呢？
傍晚時分，他們坐在沙灘上看海上日落。金黃的沙子白日裏吸足了陽光的熱量，現在一點一點釋放出來，暖暖地烘托著他們的身體，也溫存著他們的心。
夕陽是那種醉人的橙紅色，被幾片條狀的雲小心地托舉著；那雲看上去很單薄，像聚成一片的凋零的花瓣，浸染著血色的憂傷，卻無力阻止夕陽的墜落。
西天的落日從容不迫地下沉著，離海麵越來越近了；西邊的海水開始變得亢奮而全身充血，仿佛在等待著一場死亡，或者是一場再生。終於，那團火紅的夕陽向熱情的海麵埋下臉頰，先是小半個，接下去是大半個，再接下去，太陽就隻剩下一個金紅的邊沿了。
孟菲和POPO坐在海灘上，目睹著日落的整個過程；當那團熾熱的球體被大海完全吞沒的一瞬間，孟菲猛然閉上了眼睛，她不敢再看下去。那一刻她是無力的，她感到了絕望，因無力而絕望，有一些東西的發生，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的，就像日落，就像熄滅，就像消失，就像死亡。
那個晚上孟菲變得非常沉默。
第二天他們去爬山，就是那座離城不遠的仙水山。孟菲曾在網上對POPO描述過它，在他們剛剛認識不久。
孟菲上次到仙水山時還是去年初冬，現在已是盛夏，滿山蔥蘢翠綠，花香襲人。山下的村舍被各種果木掩映在濃密的枝葉間，那條穿行於村莊的溪流水勢很旺，清澈的山泉水沿著曲折的石縫跳宕而下，濺起一片片細密的水花，一路歡唱著向下流淌。
“我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小院就好了。”望著那一處處濃蔭之下的幽靜院落，孟菲無限神往地說。
“就是啊。住在這裏，至少可以活到九十歲。”POPO感歎著。
“我們一人出資一半，買下一個吧。”孟菲說，“每到周末，我們就來這裏度假。”
“好啊，”POPO說，“讓我們來設計一下，院中的小路用石子來鋪，柵欄用木條，刷成白色，再種幾棵果樹。你喜歡哪種水果？”
於是兩個人煞有介事地討論起來，討論怎樣布置他們理想中的小院。
“窗前要種上一棵樹，一種什麼也不結的樹。我要在光光的枝條上，掛上一輪月亮，是我們兩人自己的月亮。在你離開的日子裏，我要讓它陪伴著我。”孟菲眼底潮潮地說，“就是我們的月亮小屋啊。”
POPO默默地握緊孟菲的手，不說話。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向前走，沿著被青草遮掩的狹長小路，向山上走去。
在半山處，有一塊平整幹淨的空地，空地近旁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樹，樹冠投下的影子正好為他們遮住頭頂的陽光。他們坐下來，聽著山風，看著滿眼的綠色在心中靜靜流淌。
真的好靜啊！孟菲覺得驚奇，怎麼山上不見別人的影子呢？沒有人的影子，隻有樹葉在風中細碎地搖曳出柔情萬縷“你說，會不會從林子裏突然跳出一群強盜？”孟菲坐到POPO的腿上，摟著他的脖子問道。
“我才不怕呢！”PUPO撫弄著孟菲的頭發，躊躇滿誌地說，“強盜還怕我們呢！”
“哦，我想起來了，你自己就是強盜啊！”孟菲開心地說，“你不是說要生一群兒子，然後占山為王嗎？還記得嗎？”
POPO眯著眼作思考狀，問孟菲，“生一群兒子？跟誰？”
“你真不記得了？”孟菲假裝生氣地說。
“啊，我想起來了。你說要跟我私奔，種一地蘿卜，生一群孩子，是吧？”
“你想不想啊？”孟菲嬌唼地問。
“想啊，當然想了。”POPO搬過孟非的頭，兩人吻了起來。
山風帶來一陣陣樹葉的鳴響。孟菲悄悄對POPO說，“聽，樹在為我們鼓掌呢！”POPO說，“是在起哄。”
“……我想問你一句話，”孟菲遲遲疑疑地說。
“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兩人……生活在一起？”
POPO靜默了片刻，輕聲地說，“也隻能想想而已。說實話，婚姻讓我失望如果我們走到一起，再互相傷害，那人生真的就令人絕望了。”
孟菲的心底一片冰冷。不是POPO的婉拒令她心涼，而是他的話恰恰道出了婚姻的真相，婚姻就是兩個人在互相傷害，傷害到最後，最初的愛與激情就消失得無蹤無影了。
兩個人長長地沉默著。隻有樹上的鳴蟬不沉默，唱著一隻單調的曲子，樂此不疲。
孟菲終於開口問POPO，“你們兩人，現在還好嗎？”
POPO說，“比以前是好多了。”POPO告訴孟菲，他妻子真的改變了不少。已經不經常出去了，而且比以前懂得關心人。他又問起孟菲的情況，孟菲也說，好多了。
其實孟菲隻是想讓POPO安心。她的家庭生活已無愛情可言。她的心中既然裝滿了POPO的影子，她固執地認為，她就不能以同樣的情感去愛丈夫；當然，與丈夫之間仍有感情存在，但那是一種親情或者說是恩情，是兩個相處太久的生命之間都會形成的一種神經聯係。已經與愛情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