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外憂內困(3 / 3)

眾評卷學生大笑,驚得管理人員進門奇怪地在他們臉上尋找答案,他們都把頭埋下去——每個人都不願意被懷疑有不公正的行為。然而,孟雪偷偷地記下了試卷上的手機號碼。

七天的評卷時間,把她和陳忱家庭冷戰轉化為持久戰。晚上,孟雪都住在學校裏,她告訴兒子,自己出差一周,實際上,靜靜地思考實驗方案以及約瑟夫的信息,更想躲避陳忱的約束。頭兩天,她心裏感到非常輕鬆,好像白螞蟻脫掉翅膀一樣快樂,管他陳忱來電,一概不接;中間兩天,想兒子,那種心情仿佛青蛙匍匐著,看到飛蟲饞得伸出舌頭,忍不住打通家裏電話和兒子聊聊;到了最後兩三天,她就如蟑螂在熱鍋上爬,熬不住接了陳忱的電話,陳忱說,想和她好好聊聊。

在馨城大廈的最高層旋轉餐廳裏,陳忱和孟雪麵對麵坐下來。餐廳中間有個較高的平台,一位先生正在彈奏鋼琴,表情凝重,似乎塵世與他無緣。四周是潔淨的落地式窗,把天空分割成許多個長方形,窗邊是桌子和椅子配套擺設,每個桌子上白色的水晶杯養著一朵紅色的蠟燭,蠟燭躺在水裏,既曖昧又刺激。他們平日裏,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個沒完,現在相對而坐居然一時間語塞。就這樣沉默對視蠟燭許久。還是孟雪打破沉默。

“說吧,”孟雪說,“我們要好好地談什麼?”

“我想和你說的很多,”陳忱說,“可又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陳忱手裏正拿著個計算機新型軟盤,手指頭大小的“U盤”玩弄著,仿佛相親的小姑娘害羞地用手指絞著辮子。

孟雪問:“你拿這個‘U盤’是給我的嗎?”

“這是公司配給我的。”陳忱說著收了回去。

“是呀,”孟雪嘴一撇,說,“我想就不會給我,你就是這麼自私!什麼時候想過給我?隻不過又來炫耀罷了!”

陳忱忙解釋道:“這是我要用的……”

“對呀,即便是你要用,那你就不會說:‘你先用幾天,再給我……’”

“好好,給你用兩個月……”

“哼!我不要!”

“你看看,給你又不要了……”

“你也不想想,現在我能要嗎?我就是這樣爭啊,吵啊的,你才想到給我,我累不累啊?你就不會主動想到給我嗎?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

孟雪目光掃向窗外,高樓林立,暮靄嫋嫋,一抹夕陽的餘暉盡灑天際。眼底下,萬家燈火漸漸湧起,旋轉餐廳旋轉的速度像蝸牛,緩緩地,用心體會,才能從視覺上找到移動的感覺。孟雪把目光從窗外挪到陳忱的臉上。

“你根本就不懂得關愛一個女人!”孟雪聲音清楚,那個“女”字音咬得特別重。

“我不懂得關愛?”陳忱聲音有些激動,“你要什麼我都滿足你,我還要做到哪一點啊?你的話真讓我傷心……”

“有人說:男人的眼睛靠輻射,而女人的心靠傳導。愛一個人要是發自內心地想為她做些什麼,你總是把愛當成你對別人的感覺,是你對別人的基本需求,”孟雪毫不客氣地打斷陳忱,“可是,我需要的不是嘴上不要花一文錢就能聽到的‘我愛你’……”

“可是,”陳忱打斷孟雪,“我真搞不懂,人家是:女人為前途擔憂直到找到老公,而男人不為前途擔憂直到找到老婆。而我們呢?你擔憂你的前途全然無視我的存在,我呢卻總想為你能過上好日子奮鬥著——升官發財!”

“好,好!”孟雪冷笑道,“真該好好謝謝你!但是,你別忘了,我有我自己的奮鬥……”

“是呀,”陳忱毫不相讓,“你是博士,作家!可這個社會是男人的社會,盡管社會宣揚男女平等,但究竟有幾個女人能勝過男人?自古以來,一個茶壺配六隻杯子,沒有一隻杯子配上六隻茶壺的……”

“哼!”孟雪鼻子裏輕蔑地發出了聲音,“你當是封建社會,男人三妻四妾橫行霸道,好女不侍二夫啊?現在是智商社會,比的是每個人肩上的腦袋!”

“你還是這麼天真!”陳忱哀怨的聲音,“我講的是我對現實的體會——我真是對你期望得太高,也因此有很大的失望……”

“你期望?”孟雪的目光滿是鄙視,說,“錯了!是我期望的得太高了,我現在的處境極其艱難,博士課題的難題一籌莫展,工作單位施加壓力,而你卻……現在我不期望你給與我任何支持!對你,我已經不敢再有任何奢望了!”

“那你就別讀了,退學吧,沒那個能力就算了……”

陳忱的話還沒吐完,就被孟雪把水杯“啪”地蹾在桌子上的聲音砸斷了。

“我討厭你說這樣的話!討厭!”孟雪牙齒縫裏擠出這極端凶惡的話,然後,在那高高挺起的胸口,用力抓了一把,她大喘了口氣,“我告訴你,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一定走下去,任何人都阻礙不了我!”

他們的聲音太大了,抑揚頓挫,越過了餐廳上空悠揚的鋼琴曲調,周圍的人們在燭光下,轉頭觀望他們這不和諧的風景線。此時,服務生走來。

“女士,先生,”他謙恭地問,“需要點燃蠟燭嗎?燭光會讓人的情緒柔和起來的……”

兩個人同時尷尬地對服務生點點頭。這畢竟不是家裏,不可肆意豪放。

孟雪傲然地站起身來,俯視陳忱,那燭光跳動著,把孟雪激動的臉調和成一種淡漠的神色。她像宣布一項通知似的對陳忱說:“我已經買好明天的飛機票,回東北老家!請你帶好兒子!”說罷,揚長而去。陳忱呆坐在那裏,他頭一次看到孟雪如此絕情地離去,心裏萬般滋味,默默地唉聲歎氣,這是怎麼了?自信本是他的看家本領,而現在卻成了易碎品,被老婆的一個鄙視的眼神打碎。自己不是一個失敗的男人,總希望自己的女人崇拜他。可是,他搞不懂,為什麼孟雪現在竟然如此仇視自己,難道他們的婚姻的裂縫到了一定要女媧補天的程度了嗎?

孟雪從三十層電梯上勻速落到一樓,走出商場的大門。外麵正下著雨,淚水和雨水模糊著眼前的一切,可是她還是看到了陳忱的小車在風雨中招搖著。從前,她時常創造莫須有的機會,陳忱便帶她兜風。此刻,她再也沒有那種心情了。她超過了它,在風雨中向學校宿舍走去。混混沌沌走了一個多小時,公共汽車十多站的路途被她一口氣走完了。她迷迷蒙蒙地到了宿舍,倒在床上。此時,手機大叫起來。她拿在手裏,狠狠地想關機,可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在藍色的熒光中堅決地挺立著。

“您好!”

“啊,親愛的孟雪,”電話裏是方國豪的聲音,“你的聲音有些沙啞,病了嗎?”

“沒有。”孟雪道,又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此時的境況,她改口道,“是,有點不舒服,謝謝你的關心。”

“啊,那你可要多保重啊,”方國豪的聲音還是那種哄小孩子的、假假的,像京劇的變音,“難道他沒有帶你去醫院嗎?”

“哦……他沒在家……”

孟雪撒謊,她不願意別人探詢她的生活,更不願別人知道此刻她是多麼狼狽,多麼沮喪地躺在單身宿舍裏。

“那我陪你去吧。”方國豪的聲音似乎洋溢著喜悅。

“謝謝你!”孟雪想早點結束電話,便說道,“對不起,我要掛電話了,因為明天我趕去上海的飛機,我回東北老家。”

“啊?”方國豪異常興奮地說,“我明天也去上海,去參加一個筆會,怎麼樣?我可以帶你去認識一些中國的知名作家啊……”

孟雪覺得這個方國豪像條雙麵膠,自己左摘右摘還是粘在手上,電話裏後麵那句話,卻似一塊大磁鐵,把孟雪的思維吸進去。

“好!”

她答應著掛斷電話。而那邊,方國豪掛斷電話後又撥了機場售票處的電話,剛好還剩一張機票。他又給上海的同學加鐵哥們兒老華打電話,在黃浦江邊的星級賓館預定了一個套間。之後,點燃了一支香煙,洋洋得意地吐著煙圈,隨著煙圈的擴大擴散,他用力地撚滅煙蒂,嘴角露出一絲成功的微笑,而後,又淒苦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