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樓道裏有個男人大聲地吼叫:“你——堂堂一個留學博士,勾引人家的老婆!你的腦袋裏引進的隻是這種卑劣的洋思維嗎?”
隻見商欣怡把那男人向外推著,楊博士低頭歎息,臉比關公紅一百倍,恨不能鑽進藥劑瓶裏躲避這麼尷尬的一幕。
“我告訴你!”那男人好似瘋了,“我離婚,我不要她……”他的手指劍一樣地指指楊博士,又指著商欣怡的額頭,“是維護我做男人的尊嚴……你們結婚!我讓你們發昏……”
正在做實驗的學生們從實驗室裏走出來,奇怪地圍住了他們。看著那個男人氣勢洶洶的樣子,幾個高個子、身體結實粗壯的男學生站到了楊博士的身邊。那個男人聲音更尖厲了:“你們瞧瞧,這樣的老師,勾引我的老婆,還為人師表!”
楊博士已經被學生們護到身後,那個男人怒氣衝衝地指著商欣怡罵道:“你這騷貨!欺騙了我十年啊,這麼長的時間,我怎麼一點都沒有察覺啊?”說著,兩眼發綠,伸出拳頭就朝她打過去,嘴裏嘟囔著:“你這騷貨,我過得不好,你也別想過得好!你跟他結婚,我就宰了你……”
孟雪和塗穎禕相繼走出來,實在看不下去也實在聽不下去了,恰在此時,一個男學生一把抓住那拳頭,說:“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又一個學生說:“不是離婚了嗎?法律上還規定人家有再結婚的權利呢!你高於法律?”
又一個學生說:“你這個男人怎麼連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真沒用!”
學生們聽到這話,臉上那淺淺的笑意都朝向楊博士——仿佛楊博士奪人之妻儼如英雄!再看楊博士無地自容,轉身把這尷尬的局麵扔給了學生們。那個男人看到主角走了,自己在這裏做配角也沒什麼意思,於是大聲嚷道:“我放不過你們這一對狗男女……”轉身氣呼呼地以勝利者的姿態摔門而去。望著他的背影,人們都搖搖頭。塗穎禕自言自語:“現在還有這樣的癡情男人?”
一個男學生接口道:“什麼呀?他哪裏是癡情?是心理不平衡,故意來這裏折楊博士的麵子的,這男人真要命!這行為真要不得!”
另一個男學生說:“太缺乏我們男人的大度!天涯何處無芳草啊?何苦!”
“你說什麼?”塗穎禕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難道你們男人看了花就摘,見了草就踩嗎?”
如此嚴厲的質問語氣,那個學生伸伸舌頭,賠著笑無言離去。一直站在一邊的孟雪拍著塗穎禕的肩說,“算了,算了……”推著她走進實驗室。因為隻有孟雪明白塗穎禕此時的心境。
孟雪回到電腦前,靜靜地坐下來。那商欣怡的前夫的目的就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揭楊博士的醜,剝去他的尊嚴,讓他活在人們的鄙視裏——居然還有這樣愚蠢的男人。其實,他這一次的大鬧反倒幫了楊博士的大忙:徹底揭開了人們對楊博士的所有猜測,仿佛百年沉船出水一樣。而後來的事實卻證實了她的潛在思維。人們的確不在私下裏貶諷楊博士一個未婚男和已婚女的不和諧的事實婚姻,反而多了許多讚佩——看人家楊博士有本事奪別人的老婆,有本事你也試試?奪得來嗎?這些看法不是沒有道理的。試想一個未婚男人追求一個未婚女人,是一對一的攻勢;而一個未婚男人追求一個已婚女人,是一對二的戰鬥——你說哪一個厲害?可是,孟雪所想的是,他們還不知道經曆了多麼艱難的心路曆程,而那一天絕對就是楊博士生命的黑暗期中最黑暗的一天,但是,他熬過來了,還有那商欣怡無畏的陪伴……可是,自己這黑暗期有誰陪伴呢,陳忱——他嗎?
據說,那一天晚飯,楊博士請了為他撐腰的研究生們,在飯桌上,他高興地說應該好好慶祝一下。自己被辱還要慶祝,學生們聞言莫名其妙。楊博士酒後吐真言:慶幸啊,真危險!商欣怡前夫的到來恰逢約瑟夫一行人已經離去,這要是提前十分鍾,被英國佬碰上我們中國人在高等學府裏有著這樣的大吵大鬧,豈不有失國格?他自己失節事小,國家的尊嚴事大。在場的學生們都非常感動楊博士的話,心裏大加讚佩楊博士。孟雪聽到了這話也特別讚佩,因為楊博士把尊嚴看得如此重要,就仿佛她自己一樣。直到今天她徹底掐滅了要找賈博士的那種蠢蠢欲動的心火。
幾天後,開始高考閱卷,要封閉一個星期。這一天早上,孟雪早早地來到東南研究院,坐在自己的辦公桌邊和同事寒暄著。上班半個多小時了,袁驊駒才來到辦公室。
“部長,”孟雪說,“我請一個星期的假。”
袁驊駒坐在辦公桌前頭也沒抬,也沒有回音。
“學校裏有點事情,”孟雪解釋,把原因明示給他,“要批高考的試卷,全封閉,沒有辦法出來的。”
“嗯,”袁驊駒終於吭聲了,聲音幽幽地說,“孟雪啊,你經常不在單位裏,人家已經很有意見了,現在又要請這麼長時間的假,我可不好辦啊。再說,你想想,你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哪一樣工作完成好了?”
很明顯,袁驊駒的心態,請假似乎該被批判了,孟雪應該好好審查自己的工作。孟雪針鋒相對道:“請問,部長,我哪一樣工作沒做好?”
“哎呀,孟雪,難道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袁驊駒反問。
“不知道。”孟雪幹脆地說,“年初定下的工作計劃,我樣樣按時完成,我盡我全力做好,基本達到計劃管理目標的要求,至於領導您是否滿意那完全取決於您的思維和對個別人的要求水準了。”
“可是,”袁驊駒仍舊幽幽地說,“為什麼不做得最好呢,隻是基本?我感覺你好像也沒做什麼似的……”
作為一個管理自己的領導,如此否定自己的工作,孟雪很是委屈,又很憤怒,一會兒轉為平靜。她早就感到袁驊駒為人的虛偽性,好像在泡沫上跳舞,自己的工作成績又好似一個一個東倒西歪的鉛筆字,袁驊駒就像橡皮擦,自己寫上一個字,就被他一擦,就擦得無影無蹤了。這半年所做的一切,好像黑狗熊在玉米地裏掰玉米棒,掰一穗夾到腋窩下,再掰一穗夾到另外的腋窩下,伸掌去掰的同時夾著的那一穗已經丟下,如此,左右伸掌,反複掰夾,那黑狗熊到最後還能剩下一穗玉米,可是自己什麼都沒有!
“您看,”孟雪相當平靜,用非常謙恭的語態請示袁驊駒,“我是不是要到院長那裏把我這半年多的工作彙報一下?您部長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了……”
說著,孟雪站起身來。
“別!”袁驊駒也站起身來,“院長很忙啊,我們還是別打擾他了,至於你要請假嘛,讓我考慮一下,可以嗎?我剛才說的都是為你好啊,請你諒解,我也是要頂著眾人目光的壓力啊。”
“好。”孟雪道,“我知道,你忙,院長忙,我都不會多打擾,您為我多費心了,我很感謝您啊。”
“好好。”袁驊駒居然露出了笑容,“不客氣,不客氣!”
孟雪卻感到那兩排雪白的牙齒像把把鋒利的尖刀,真正體會到笑裏藏刀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坐在高考閱卷場的電腦屏幕前,心率跨越時光隧道和當年高考考場上的自己心律共振,孟雪心緒久久不寧。
讀書,讀書,讀到了碩士、博士就有資格去評閱高中生的高考試卷,到今天,自己也握起了“筆刀”屠宰高考的學生了。當年自己當考生的時候,對評卷老師的種種猜測、希望、思慮,考分出來後對評卷老師過於嚴格的憤恨,以及對不留情麵,沒有同情心的分數的咒罵,還有自我估計分數遠遠高於實際分數的落差,沒能進入理想大學的失望,都在此處得以宣泄。現在的試卷已經趨向於全自動化,客觀試題的正確與否涇渭分明,主觀試題所占的分數降低了很多。而這主觀試題的答卷五花八門,其中有幾份很有特色的答卷,讓孟雪忍不住心底大笑。
有份試卷上寫著:最尊敬的最最敬愛的老師:您好!
我在進入考場之前喝了一大杯濃茶,可是我還是在考場上睡著了……睡夢中,我聽到“嘭”的一聲,睜開眼睛看到前麵一個考生暈倒在地上——似乎和我一樣睡著了——我暗自慶幸,摔倒的不是我!
話說回來,很慚愧,這道題我不會做——這都是我平時不用功不努力的結果,我真該死!可是,親愛的閱卷老師,您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一位花季青年就這樣過早地辭世吧?請您行行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感謝您賜予的分數,我的手機號碼是13908086666,我是千萬富翁的兒子,幫我的忙定當萬金酬謝!本來,我早給老爸提出要到美國去讀高中,他逼著我來高考,尊敬的老師,您可別像他,還是手下留情吧!!!!!!!
看著這份試卷,孟雪哭笑不得。自己一會兒被當成劊子手,一會兒被當成救世主,這人還真難做!對這個考生,她有點痛心,有點同情心,還有點惡心。忍不住給隔壁正在閱卷的塗穎禕看。那塗穎禕大笑——她已經很久與笑無緣了。閱卷的研究生們都很好奇,結果,這份考卷仿佛成了暢銷書,被傳閱了一遍。人人都懂得考生的答案和標準答案大相徑庭,人人都知道該給零分,可是幾乎每個人都建議孟雪給他一至二分筆墨分。孟雪笑著開大家的玩笑:“你們都當不了法官!那死刑犯跪地求:‘行行好吧,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七歲頑童,無人照顧……’你們就行行好饒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