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菜站的職工們要喝水,這當然得通過燒鍋爐的同意。袁毅因此和他們熟悉了。那些人個個都帶著詫異的神色打量他。似乎在說:這小夥子年輕輕幹嘛看門?這輩子不就斷送了?幹嘛不學點技術……他們一定問過別的工人……因為他們打量袁毅的目光有些異樣。幾個年齡大的老職工還悄悄張羅給他說“對象”。他當然拒絕了。他還沒覺得自己慘到連媳婦都得別人給“介紹”的份上。

是哪一天袁毅忘了。當時,他擻完鍋爐,拍打著滿身灰塵出來透透空氣時,正看見本廠幾個年輕工人在門口“開眼兒色”,她——就是眼前這個姑娘,大大方方地走到一個負責包裝的青年工人麵前,伸手就把他工作服兜裏的一遝商標抽了出來:

“謔,真夠漂亮的啊!”

那是剛從刀上裁下的活兒,厚厚的一摞商標,花花綠綠的,確實挺漂亮。它將被用來一張張貼到包裝紙上。

一個姑娘大方到如此地步,使那個平時總是大大咧咧地議論姑娘的小夥子,竟呐呐地說不出話來,臉憋得通紅。她呢,哈哈哈地笑著,用大拇指象捋鈔票一樣,“刷”地捋了一下那摞商標,又一下子塞回小夥子兜裏。

她回過身時正看見袁毅拍打著滿身塵土走來。

她的笑聲立即壓低,接著就消失了。但她的目光耐人尋味地在袁毅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審視的目光,帶著某種穿透性。袁毅朝她和善地一笑。她似乎要和他說話,然而被同伴叫去搬白菜去了。是的,就是那時,他覺得她有點非同尋常的氣質,有點讓人說不出來的東西在內心深處潛伏……

很快,七天過去了。白菜賣完了。隻剩下一堆堆待打掃的白菜幫子和聽說要運往外埠的剩白菜。

廠門外的馬路上依舊隻是行人、車輛、嘈雜聲。沒熱鬧可看了,天也越發涼起來,工人們便都龜縮在傳達室裏閑聊。有時候,屋裏實在嗆得讓人難以忍受,袁毅便站在廠門口透透氣。這時,看著那些將去遠行的白菜,他想起那個賣白菜的姑娘,心頭於是升起一縷莫名其妙的離愁,耳邊響起火車遠去的呼嘯之聲。人哪,相遇了,幾句平平淡淡的話,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然後分手了,留下些許惆悵讓你去咀嚼!嘿,這滋味……

後來有一天,袁毅正接電話,突然,一貫喧鬧的傳達室死寂了片刻,然後,他聽到那個叫平四的小夥子叫道:

“嘿,姐們兒,進來坐會兒嘿!”

袁毅扭回頭,看到有個姑娘正用手遮住玻璃的反光,往傳達室裏張望。他隻看見她露在玻璃窗上的那部分裝束:淡青色的麂皮大衣,額頭和披在肩上的頭發蓬鬆、自然地下垂著。平四象隻捕獲獵物的狼犬,從傳達室靠牆擺放的夾紙板上猛躥下來,瘋瘋癲癲地跑去拉門,可她沒等他到,扭身就走了。平四追到廠門外,看到她已疾步走去。回來時,平四告訴大家:“是那個賣白菜的妞兒!”

從那之後,她再沒露麵。可現在,她竟如此真實地出現在袁毅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