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隊回來了,你以後就不要管我了,我死也好活也好,你就不

用管我了。不過,為你妹妹看病欠下的債,你還是要幫我一起還的。好在欠得也不是太多,還個一年半年,也就還得光

了。

學林聽母親這麼說,立即表示,他是不會扔下她不管的。他說,我能活下來,活到今天,全靠姆媽你。養育之恩我是不會忘記的!

妹妹一死,學林就離開了櫻花餐館。美代子對他說,

你真的要走了?學林說,我真的要走了!美代子笑眯眯地說,你什麼時候想我了,你就過來。學林說,我不會再過來了!美代子說,我一樣會給你錢的。學林說,我不再那麼需要錢了,我的妹妹已經死了!美代子把她辦公桌上的幾張報紙拿掉,她把自己的褲子拉下來,光屁股坐了上去。她說,那我們就來最後一次吧!

學林看著她,一動都不動。隻聽得她說,來呀,快來呀!學林說,對不起,我不來,我要走了!

美代子於是把褲子拉好,說,你再也不來了嗎?學林說,我再也不來了!美代子說,那你過來,讓我親一口。你難道對我就一點點感情都沒有嗎?

學林就走過去,讓她親。她抱住他的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他說,好了嗎?那我就走了。她卻要求親他的另一麵。學林說,不是說好了親一口的嗎?美代子皺著眉頭說,想到以後也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真的很傷心。

他就轉過臉,讓她親。結果她一張嘴,把他的麵頰咬住了。她咬得他叫了起來。他是從她的經理室倉皇逃走的。他從樓上跌朗劃1地逃下來,倒像是一個殺人犯似的。他一口氣逃出了餐館,還是一路狂奔,好像美代子這隻母夜叉會追來似的。學林直逃到感覺自己的嗓子口有了血腥氣,才停下腳來。他逃回到家裏,照了照鏡子,看到臉顛上幾個牙齒

印還清晰可見。她是發瘋了,他想,要不要到醫院去打一針

破傷風針呢?

學林離開櫻花餐館後,馬紅也不再在美美洗頭房做了。他們兩個一起到腫瘤醫院門口去做夜排檔。他們準備了一套液化氣灶,一輛小板車,每天晚上八點一過,他們就推了車子,到腫瘤醫院門口去。他們經營各種小炒,還有砂鍋煲。炒菜是學林的強項,尤其是醬爆螺螄,深受顧客的歡迎。由於學林的手藝好,馬紅呢,長得好看,所以他們的排檔生意非常好。不僅是腫瘤醫院裏護理病人的家屬,夜裏會來他們這兒吃,就是醫院裏值夜班的醫生,甚至一些就近經常搓夜麻將的居民,也常來他們攤頭上吃夜宵。他們炒幾個菜,弄一隻砂鍋,再要幾瓶啤酒,在清涼的夜色裏,一邊吃,一邊聊聊天。幾乎所有的人,都要來一盤雀爆嫌蠊的。他們吃著,嘬撮嘬嘬,吸螺蟥的聲音在夜晚,就像草叢中蟈

蟈的叫聲一樣。

他們在腫瘤醫院門口,一共開了一年夜排檔。每天晚上都是快要到點了,就推了車子出去,一直要做到後半夜兩點以後。他們在城東租了一間老房子,是種純木結構的房子。因為是架空的木地板房,因此他們幹脆連床都不備,就在地上打地鋪。他們總是天蒙蒙亮開始睡覺,一直要睡到第二天下午。起床後,就去菜場,準備晚上的菜。

這一年中,他們認識了好幾個醫院的人,不僅有病人家屬,還有醫生。蘇醫生是一個外科醫生,他隻要輪到值夜班,都會到學林他們的攤頭上來吃點東西。他年紀不到五十,頭卻基本上禿了。他總是坐下來,讓學林先炒一盤蠔螄。他也不喝酒,隻是吃菜。他能在十分鍾之內,把一盤媒螄都吃了。學林對他說,蘇醫生,你吃螺蝴的功夫都快超過我了!蘇醫生聽了他的話,頗為驚訝。他一向認為,他自己吃媒腳的速度,基本是很少有人能夠與之匹敵的。你比我還

快嗎?他問學林。學林說,蘇醫生,你雖然很快了,似估計還是比不過我的。蘇醫生很不服氣,提出來要跟學林比。學林說,我不跟你比,就算你比我快好了!蘇醫生說,你這麼說,意思還是我比不過你,我就偏要與你比一比!學林說,我現在忙著炒菜呢,沒有空跟你比的。蘇醫生就說,我坐在這兒等你,等你有空了,我們再比!

蘇醫生非常執著,他看樣子是非要與學林比一比了。後來學林終於空下來了,他又炒了一盤媒獅。他說,這盤螺柳炒得特別嫩,吸起來非常容易,用它來比賽,成績一定會很好。為了公平起見,學林把這盤媒蝸一為二,他們認真清點了各自的媒蝸,確實每人為八十二於是比賽就要開始了。具體的麵提:一,大家都必須用筷子夾,不準用手指去捏;二,螺肉不準吃下去,吃下去無效,必須把縲肉吐在另一隻小碗裏,等比賽結束,要清點螺肉。當然,考慮到有些螺解是空的,因此允許有一到兩隻誤差。也就是說,一方要是贏了另一方一到兩隻,那就不箅贏,要重新進行加時賽。擔任裁判的,當然不能是馬紅,她與比賽中的一方有特殊關係,當然要回避的。蘇醫生是一個力事非常認真的人,他認為到醫院裏去叫一名護士來擔任裁判,也是不合適的。最後,出任裁判的,是一與雙方都不認識的食客。

為了增加比賽的刺激性,蘇醫生還提出,要來一點兒輸贏。這樣吧,他說,誰要是輸了,誰就付這盤螺蟥的錢,另外再給贏家十元,裁判費五元,也由輸家出。學林則認為,來錢就不必了。他不是怕輸,他知道自己是必贏無疑的。他隻是覺得,贏蘇醫生的錢是不好意思的,人家是排檔上的老顧客,又是醫院裏很有名的一上科醫生,怎麼好意思贏他的錢呢?

但蘇醫生執意要這麼做,於是比賽就開始了。

學林將82隻媒獅一隻不少地吸出來時,蘇醫生連一半

都沒有吸出來。裁判清點了學林小碗裏的螺肉,果然坫82

粒,一粒都不少的。蘇醫生佩得五體投地,迮忙摸出鈔票來給學林。學林接過錢,說了聲“不好意思”,就把錢放進口袋裏了。馬紅見了,過去把錢歌新掏出來,乂還給蘇隊生。她對學林說,你還真的拿錢啊?你真做得出來啊!你不怕難為情嗎?

學林說,是蘇醫生一定要這樣做,我要是不拿他的錢,怕他反而不高興呢!

蘇醫生收好了錢,說,怪不得你的醬爆媒螄炒得這麼好吃,原來你自己就是一個吃縲蝸大王啊!他由衷地說,張師傅,我看,全市都沒人能吃得過你的,你吃媒鱗這麼決,是可以去申諝世界吉尼斯紀錄的。

這時候有一個女的從看熱鬧的人群中擠出來,她說,我來跟你比!

學林當然是認得她的,她就是趙春華嘛!學林有些尷尬,說,啊,是你啊!你怎麼也到這彡味了?

趙春華說,來比吧!

學林不跟她比。學林說,天都快要亮了,我們要收攤

趙春華卻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隻管搶過一盤炒嫌蟥吃了起來。她確實吸得很快,她的速度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比學林慢。她一人坐著,很快就吃掉了半盤炒蝶解。圍觀的人們,不由得為她喝彩起來。大家對學林說,張老板,為什麼不跟她比?是怕她了吧?她這麼厲害,你不怕也得怕啊!學林和馬紅兩個,也像其他圍觀者一樣,靜立在那裏看趙春華吃賴。沒有人去阻止她。

趙春華吃了半盤螺螄,就不吃了。她抬起頭來,問學林,你不敢跟我比,是嗎?我知道你怕我!說完,她站起來,竟然揚長而去了。

吵,我們不也變得腦子有問題丫嗎?

馬紅還是個很聽勸的女人,她雖然拉長了臉,倂也就不跟趙春華吵了。但趙舂華不饒人,她對馬紅說,你還說你是主人呢,你們結婚了嗎?你不知道吧,我才是跟他結過婚的人呢!

馬紅一定是被氣壞了。第二天晚上,腫瘤醫院門口,就看不到學林他們的小吃攤了。第三天晚上,他還是沒苻來。整整一個星期,他們都沒有來。這一個星期,蘇醫生很有點失落。他每晚都要走出醫院來,溜達一圈。看上去他像是出來散步,呼吸夜晚新鮮的空氣,其實,他是出來看看,學林他們的食攤推出來了沒有。沒有!學林他們的攤頭不出來,他寧肯什麼都不吃。他艘回到住院部,對護士說,這幾晚沒有醬爆螺鯛吃,人感到一點勁兒都沒有。護士笑著說,看樣子,張老板的雀爆媒蝴裏,是加了搭粟殼的,蘇醫生你是吃上癮了!

蘇醫生批評護士說,不要瞎說,什麼罌粟殼,什麼吃上癮,這種話是不能亂說的!

馬紅在家裏跟學林生氣,她連睡了三天三夜,也不吃,也不說話。學林著急了,怕她餓壞。後來他才知道,其實馬紅並不是一點兒東西都不吃,她躲在被窩裏,三天啃掉了五隻大蘋果。難怪她並沒有被餓死呢!馬紅說,你還說是真心愛我,連這樣的事都不告訴我,你是個騙子嘛學林說,我不是騙你,我覺得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告訴你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反而會讓你不高興嘛!再說,我跟她雖然登了記,但並沒有真正結婚,更沒有睡到一起。我們隻是登了一個記,這在法律上好像是結婚了,但一事實上,我們是沒有結婚。第三天,我們就辦了離婚手續,這跟沒有登記過,也沒有什麼兩樣的。

馬紅說,你現在說什麼,我都是不會相信的!

學林說,你不相信,可以去問我娘!

馬紅說,我不要問她。我什麼人都不用問,我猜都猜得出來的,要問別人千什麼!你都跟人家結婚了,還說沒有睡在一起。你跟我還沒有結婚就睡在一起了,你還說不騙我!

學林說,那你、說怎麼辦?

馬紅說,你讓我去死好了!

學林說,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呀?馬紅,你真的要相信我的話,我還沒與你結婚,我們就睡在一起了,這是沒錯的。怛是,這並不等於就是說,我跟她一定是睡過了。情況不一樣的嘛!我愛的是你,我不愛她,所以我們分開了。如果她不是讓我這麼討厭,我們怎麼會在登記的第三天就去辦離婚呢?你想呀,這個道理通不通呢?

馬紅說,誰知道你們做了些什麼!我看那個女人,就不是一個好女人!

他們吵了一個禮拜。第七天,他們的食攤就又在腫瘤醫院門口出現了。蘇醫生說,你們要是再不來,我就不能上夜班了,我坐在裏,隻是打胺睡。

蘇醫生坐在學林他們的攤頭上,一邊吃螺撕,一邊對馬紅說,不要跟病人的家屬吵架,他們都是一些心情特別不好的人,他們是很容易跟別人吵起來的。我在這所醫院工作了這麼多年,我從來不跟病人吵,也不跟病人的家屬吵。我知道他們都是一些很不幸的人。到我們這裏來的,都是特別不幸的人。

學林說,她家什麼人病了呢?

蘇醫生說,是她丈夫,胃癌,是我動的手術。腹腔打開來,識合了。沒辦法手術,裏麵都已經粘連了,腹壁都是腫塊,隻能縫起來。我估計他這幾天就會出問題。

學林說,他年紀不大呀,就已經是晚期了嗎?

蘇醫生說,這種病,越是年輕,就越容易出問題。因為年輕人新陳代謝快,腫瘤細胞的分裂比年老的人要活躍。一般來說,四十歲以下的人患胃癌,存活率是非常低的。

學林歎了口氣。

馬紅說,你歎什麼氣呀?你這麼關心人家,為什麼不進病房去看看人家呢?

正說著,就聽見一個女人哭著從醫院大門出來了。她被幾個人扶著,哭哭啼啼地出來。學林一眼就看出來了,她不正是趙春華嗎?馬紅顯然也看出來了,她就是趙春華。趙春華被人扶著,往不遠處的壽衣店裏去。他們在壽衣店裏買了一隻紙棺材,由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著,便又哭著向醫院裏去了。

蘇醫生說,你看,已經不行了!今天這是我們病區第三個了!

腫瘤醫院確實是死人最多的地方。學林他們在醫院門口擺了一年的夜排檔,不知道看到多少人在千篇一律的親人哭聲中死去。開在醫院斜對麵的壽衣店,生意不知道有多好。學林的感覺是,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生癌的人,誰都說不定哪天就突然死了。

學林看看馬紅,發現她的臉灰灰的,隻管埋頭洗盤

子。

做了一年夜排檔,就遇上了創建國家衛生城市。經常有執法人員來腫瘤醫院門口檢查。學林每次都要給他們遞煙,但他們都不要他的煙。有一人還說,這種香煙,也好意思拿出來給我們吃?你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

衛生防疫站的人過來,要罰他們款,理由是,砧板生熟兩用。學林讓馬紅保護好錢箱,他說,我不罰!我們辛辛

說,那是因為有人提前給你們報信。馬紅說,不管報信不報信,這樣查,反正是太煩人了!於是他們商議,是不是不做這個夜排檔了,幹脆去開一小飯店算了。反正這一年做下來,除了幫家裏還以前為妹妹看病欠下的債,還有了點積餘。他們拿著一隻電子計算器,算了半天,覺得租一個門麵,一簡陋的小飯店還是能開出來的。他們很興奮,眼裏閃著光,他們互稱老板和老板娘,他們吩咐莫須有的夥計招呼好客人,而對想象中的客人,則做出十分歡迎的樣子。要不樓上請?學林說。馬紅笑了,也附和著說,是啊,樓上好,樓上有包間,天氣熱,把空調打開吧!學林轉過身來扮演客人,他說,包間要收服務費嗎?馬紅說,我們包間不收服務費。學林又回到原來的老板角色,喊道,阿玲,給客人上茶!馬紅警覺地問,阿玲是誰?學林說,沒有這個人,隻是我隨口編的一個名字。馬紅將信將疑地說,真的嗎?學林說,真的!馬紅說,好,那就給客人上茶。阿玲,你聽見了沒有?他們還煞費苦心地給飯店取名,福運、來福太一般,也太俗氣;天倫之樂、春天故事之類呢,則太文氣了,與小店的規模不相稱。叫“美味飯店”行不行呢?馬紅說。學林笑了,說,太直了,其實所有的飯店,都應該是美昧的,人家不會因為你叫“美味”,就真的覺得你美味。那麼“美麗”呢?馬紅說。學林笑得更厲害了,說,這倒是像洗頭房美容廳的名字了!最後,他們覺得還是用學林的名字吧,學林飯店,叫上去很]頃口的,是不是?既家常又有點文化氣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