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第18章(1 / 2)

似水流年 第18章

十八

劉老先生我早就認識,早到他和賀先生關在一個屋裏時,我就見過他。那時我和線條談戀愛,專揀沒人的地方鑽,一鑽鑽上了實驗樓的天花板,在頂棚和天花板的空裏看見他在下麵,和賀先生麵對麵坐著。賀先生黑著臉坐著,而劉老先生一臉癡笑,側著臉。口水從另一邊談落下去,他也渾然不知,有時舉起手來,用男童聲清脆地說:報告!我要上廁所!人家要打他,他就脫下褲子,露出雪白的屁股。爬上桌子,高高地撅起來。劉老先生就是這麼個人,似乎不值得認真對待。我爸爸和劉老先生攀交情,我很懷疑是為了借錢。

我爸爸走時已是冬天,別人都回四川去了。他們不僅是因為沒有錢,還因為留守處的同誌天天來動員。但是誰也不敢到我家裏來動員,因為他們都怕我。這班家夥都和我有私仇,我既然還活著,他們就得小心點。我爸爸能堅持到最後,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但是我們也有山窮水盡的時候,不但把一切都吃光當淨,還賣掉了手表和大衣,甚至賣光了報紙。能借錢的全搬走了,不能撤走的全沒有錢。庫房裏空空蕩蕩,到了好住的時候,可是我們二老沒福消受了!

我爸爸雖然一直看不起我,但是那時多少有點舐犢之情;到了那般年紀,眼看又沒什麼機會搞事業了(後來他覺得可以搞事業,就重新看不起我甚至嫉妒我——王二注),看見眼前有個一米九的兒子,一個漂亮兒媳——一雙壁人,有點告不得離開,這可以理解。但我心裏有點犯嘀咕:你們這麼吃光當淨,連劉老頭的錢也借得淨光淨,走了以後叫我們怎麼過嘛。當然,這話我也沒說出來。

我爸爸臨走時,要我管劉老先生叫劉爺爺。操他媽,我可折了輩了。他還朝劉老頭作揖說:劉老,我兒子交給你,請多多管教。這畜生不學好不要緊,不要把小轉鈴帶壞,人家可是好女孩。劉老先生滿口答應。我爸還對小轉鈴說:鈴子,把劉爺爺照顧好。小轉鈴也滿口答應(我爸爸向劉老先生借過不少錢,有拿我們倆抵債的意思)。臨了對我說:小子,注意一點,可別再進(監獄——王二注)去。說完這些話他們就走了。礦院派了一輛大卡車,把他們拉到火車站,不讓人去送。我的二者一走我就對劉老先生說:老頭,你真要管我?老先生說:哪能呢,咱們騙他們的。王二呀,咱們下盤棋,聽賀先生說,你下一手好棋!

劉老先生要和我擺棋,我心裏好不膩歪。你替我想想看:我和小轉鈴有好幾個月沒親熱了。好不容易我爸走了,我媽也定了,你再走出去,我一插門,就是我的天下。雖然大白天裏她不會答應幹脫褲子的事,起碼摸一把是可以的吧。可恨劉老頭沒這眼力價,我也不好明說,恨死我啦。

我恨劉老先生,不光是因為他延誤了我的好事,而且因為他是貪生怕死之輩。他經常找我量血壓,一麵看著水銀柱上下,一麵問:高壓多少?

沒多少,一百八。

可怕可怕。鈴子,給我拿藥。高壓一百八!低壓多少?

沒多少,一百六。

低壓高!不行我得去睡覺。醒了以後再量。

拿到一紙動脈硬化的診斷,就如接到死刑通知書一樣。聽說吃酸的軟化血管,就像孕婦忌口一樣。買杏都挑青的。吃酸把胃吃壞了,要不嘴不會臭很像糞缸一樣。其實死是那麼可怕嗎?古今中外的名著中,對死都有達觀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