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霆最近真的算是春風得意,一直困擾他多年的經費問題,被沈君顧那子輕飄飄地解決了。因為他的同事自有渠道販售那些贗品字畫,所以無論沈君顧做出多少幅出來,他都能消化得了,分賬比例也提升到了五五開。
兜裏有錢了,自然也就底氣足了,被顧淵以為生意興隆嶽霆也沒怎麼解釋。從某種程度上來,他確實是生意興隆嘛!
嶽霆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顧兄,我想從你那裏,打聽一些人。”
顧淵轉了轉手中的茶杯,這青花瓷茶杯剛剛用第一遍的茶水燙過,他拿著茶杯聞了聞裏麵殘留的茶香,高深莫測地挑了挑眉道:“哦?什麼人?”
“顧兄,你也知道我對故宮的這批寶貝非常重視,也準備了很多。”嶽霆得摩拳擦掌,“但凡事都要講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想知道,顧兄都把消息通知給了什麼人。”
“哦?你是想讓我泄露客戶的消息?這不合規矩吧?”顧淵似笑非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茶盤上。
“什麼是規矩?顧兄自己組的局,規矩當然是顧兄了算。”嶽霆親自拎起茶壺給顧淵的茶杯滿上,“知道了競爭對手都有誰,我也好再準備得周全一點,這樣才概率更大一些嘛!”
“邱老板也未免太霸道了吧!”顧淵並沒有拿起茶杯喝茶,神情冷淡地看著茶水冒出的熱氣嫋嫋上升。
嶽霆神色自若地淺笑道:“當然,我是不可能白拿顧兄的消息的。”
顧淵並未對這句話產生什麼特別的反應。他年紀輕輕就身處高位,見過無數風浪,自然不會對這暴發戶一樣的老板有什麼期待。隻是,當對方把拿來的畫軸展開的時候,顧淵的雙眸還是緊縮了一下。
“這是……顏真卿的《祭侄文稿》!”顧淵震驚地低呼道。他雖然沒有自家弟弟那種過目不忘的賦,但到底也是從被熏陶過的。這份字帖被元代的鮮於樞評為下第二行書,而第一行書則是大名鼎鼎的《蘭亭集序》。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又因為下落不明,隻能見到摹本,這張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便可以是這下真跡之中的第一行書。他倒是真沒想到,這邱詠居然能拿出這麼厚的一份禮。
顧淵神情複雜地看向對麵的人,恍惚覺得對方的表情有些詫異,顧淵的心中忽然升起一個荒謬的想法,也許這位邱老板根本就不知道這字帖的價值。
他猜測得倒是沒有錯,嶽霆當然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就是故宮裏麵的東西都特別特別值錢,沈君顧仿製的自然也都是特別值錢的。
因為對於造假來,字畫屬於最簡單方便快速的,攜帶也方便。所以現階段,他們的贗品工坊隻涉及字畫部分。
沈君顧仿製也是很有講究的,不會仿製兩張一樣的字帖,防止市麵上出現撞車的問題。而至於議價,沈君顧也沒有給參考意見,隻是把這些字畫粗略地從高到低排了個順序。嶽霆想著來見顧淵,便在中上等級的部分隨便挑了一個拿了出來。
而顧淵卻被這位邱老板的大手筆嚇到了,能如此輕鬆地拿到這麼珍貴的字帖,明對方在宮裏肯定有人,而且對這些珍寶也是誌在必得。
顧淵嘴上是有原則的人,其實他這個人還真是沒有什麼原則,否則也不會那麼快就爬到了監察院的高位。不背叛不代表人品高尚,隻是因為背叛的代價還不夠而已。
一張顏真卿的《祭侄文稿》,真的足夠了。
顧淵寫了張字條,那邱老板揣在懷裏誌得意滿地走了。而顧淵則一直坐在那柔軟得讓人不想起身的沙發之中,呆看著茶幾上那張充滿了歲月滄桑的字帖。
他不是沒想過這張字帖有可能是假的,不過這邱老板敢給他,也就不怕他去鑒定。
這《祭侄文稿》的背景是顏真卿的堂兄顏杲卿與其子顏季明討伐安祿山之亂時,被叛軍圍城,而友軍見死不救,兩人先後罹難。全篇是顏真卿在悲憤交加之下一氣嗬成,字字泣血,句句椎心,一紙的悲憤填膺,幾乎滿溢而出。
“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顧淵低聲念著,忽然間就感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玄妙感覺。那種亂世之中,茫然四顧,卻隻剩孤獨一人的寂寞和無助。
樓下的鞭炮聲驟然響起,顧淵猛然間驚醒,表情複雜地看著茶幾上的《祭侄文稿》。
這些東西,當真是蠱惑人心的邪物。
顧淵的眼神猙獰了起來,想要揮手把這字帖毀去,可是手指在碰觸到泛黃的紙張時,卻無意識地停滯了下來。
那隻手,幾次努力想要用力,卻都顫抖著收回。
明明在摳動扳機殺人的時候,都會毫不猶豫,絕不手軟……
唇邊泛起一抹苦笑,顧淵最終放棄,抬手把這張字帖心翼翼地卷好。
也罷,先留著吧。
等什麼時候,可以和弟弟相認,把這字帖送給他,君顧肯定會非常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