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歡(1 / 2)

花無歡

已經是夏末,空氣中卻有酷暑的燥熱之氣,縱然繁花穀四季如春,仍有熱風吹拂,令人身上冒出一層粘膩的薄汗。

一個紫袍男子站在花海之中,容顏俊美如玉,狹長雙眸微微上挑,天生便是一雙勾人的桃花眼。他唇角輕揚,遙望向遠方,唇邊的笑意卻是淡薄,幾近蒼涼。

那是帝都金陵的方向。那是她棲身之處。那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九重宮闕。

三年了,聽說四海臣服,天下大統。聽說她親身出戰,連戰十七場凶險之役,終於攻克源朝。聽說坊間封她為開國戰神皇後,而她始終沒有登上帝後之位。聽說她在各城張貼尋人榜,請一位故人出麵一見。

一切都隻是聽說。他身在繁花穀千日,癱瘓在床整整三年,如今終於可以站起,依靠自己雙腿之力踏出房門。

“為什麼呢?”繽紛的花海中,還有一人,少女穿著月牙白裙,清麗脫俗,臉上神情天真無邪,脆聲道,“無歡,你為什麼要親自傳授布陣法給我,封鎖繁花穀,不讓她來見你?”

男子抽回遠望的視線,轉身踏出花叢。他的背脊筆挺,腳步卻有些滯緩,行走得十分緩慢。雖然他已經接續了手筋腳筋,可是終究不如從前。他的唇畔噙著淡淡的笑,沒有回答少女的問話。

少女跟隨在後,絮絮道:“你讓我修書給她,說我們全部搬離繁花穀,封鎖此地不再歸來,這又是何苦?她明明想要見你,不然也不會堅持到現在還張貼尋人榜。她如此有毅力,偏偏你如此頑固。”

男子腳下一頓,回頭,溫聲道:“小芒,你堅持留在穀中,又是何苦?”

少女臉色微紅,聲音低淺了些許,訥訥道:“我無處可去啊。”

男子微笑著搖搖頭,回身繼續往屋子走去,口中低聲如自語:“相見無益,徒增傷感。你若放不下,隻有生生受執念的煎熬。”

身後的少女似懂非懂,他好像是在勸她,又好像是在勸他自己放下。

“她為什麼不肯為後?”安靜了會兒,少女又絮叨起來,不解地喃喃,“是不是她愛的人,並非當今聖上?她執著找故人,難道是因為真愛遺落?”

男子挺拔的身形隱約一震,眼神苦澀了幾分。如果他不是那麼了解她,也許會抱著這份癡想。但他太清楚,她這一生,隻會愛那個人,再無法愛上別的男人。經曆腥風血雨之後,她對榮華風光早已看淡了吧,區區鳳冠於她來說又有什麼稀罕?夫在側,子在懷,對她而言已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至於他,隻不過是一個故人。她重情義,才一直追索罷了。當日他說:“等我好了,到時我就去帝都找你,和軒轅澈公平競爭。”此番話,她還記得嗎?可他已決定永埋心底,掩藏封塵。

推開竹屋之門,他徑直走向一間房。

房門虛掩,裏麵床上躺著一個虯須漢子,麵容消瘦,氣色甚虛。

花無歡在床沿坐下,輕淡啟口:“你的身體每況愈下,怕是撐不了多久。”

虯須漢子苦笑一聲,沒有接話。

“或許,這世上確實有循環報應之事。”花無歡掃過他的麵龐,接著道,“如果不是你們,這個世界也不會有我的存在。如果不是你們,我的前半生也不會過得渾噩坎坷。如果不是你,我也無法再恢複健康。這筆帳,無論如何都是算不清了。”

“孩子……”尉遲朗沙啞地喚了聲,眼角隱有淚光。時至今日,他被蠱蟲吸血食筋,大限將至,無歡還是不肯叫他一聲爹。是他有愧於他,是他不配做人父親,可是臨死之前,他多麼想聽到他說一句原諒,喊一聲父親。

“花無歡,他快不行了。”房中,一名紅衣女子麵色冷淡,說道,“我為風華耗費三年時間,做到這個地步,仁至義盡,今日我要出穀,你們自行解決父子恩怨吧。”

尚無邪退出房間,卻沒有走遠,倚在門外沉默靜候。

小芒好奇地看她一眼,小聲問道:“無邪姐姐,你要去帝都嗎?”

尚無邪眸光不由一暗,低聲回道:“不去,那裏不是我的歸屬。”

小芒晃晃腦袋,深覺困惑:“你和無歡都這樣,明明很想去,卻都說著口是心非的話。”

見少女神色純真,不染塵世憂愁,尚無邪不由緩下語氣,輕輕道:“小芒,你還不懂,當你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你隻會想有多遠躲多遠,遙遙祝他幸福,而不是去騷擾。”

“是這樣嗎?”小芒歪著頭,瞅了瞅關閉的房門,軟軟說道,“可是,我覺得離自己喜歡的人越近越好,每天都看到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