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1 / 3)

第三部 第八章

“IntroiboadaltareDei.”[拉丁語:讓我伏在上帝的神座之前。]蒙泰尼裏站在高大的祭壇上朗誦讚美詩,語調平穩。四周都是他手下的教士和侍祭。

整個大教堂裝飾得金碧輝煌。從彙聚一起的人們所穿的節日盛裝,到懸掛火紅的帷幕和花圈的柱子,沒有一處黯然無光。

敞開的入口掛上了鮮紅的門簾,炎熱的六月陽光通過門簾的褶皺發出耀眼的光芒,就像陽光映過麥田裏的紅色罌粟花瓣。

各修道會的會友舉著蠟燭和火炬,各教區的教友舉著十字架和旗幟,照亮了兩側的小祭壇;遊行旗幟的絲綢褶皺在過道裏垂掛下來,鍍金的旗杆和流蘇在拱門之下閃閃發光。在彩色玻璃窗戶下,唱詩班教士的白色法衣呈現出繽紛的色彩;陽光照到內殿的地板上,閃耀著橘紅色、紫色和綠色的方形光斑。祭壇後麵掛著一道閃亮的銀色織錦;紅衣主教穿著拖曳的白色長袍,他的身影襯著帷幕以及飾物和祭壇的燈光,站在那裏就像一尊被賦予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按照節日遊行的慣例,他隻負責主持彌撒,並不參加慶祝活動,所以恕罪禱告結束以後,他離開了祭壇,緩步走向主教的寶座。在他經過時,教士和教友向他深深鞠躬。

“恐怕主教閣下不大舒服,”一位神父對身旁的同伴低聲說道,“他的神情有些異樣。”

蒙泰尼裏垂下腦袋,接受鑲嵌寶石的主教冠。擔任副主祭的教士給他戴上主教冠,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湊身向前輕聲耳語:“主教閣下,您病了嗎?”

蒙泰尼裏略微轉過身來。他的眼神沒有作出反應。

“請您原諒,主教閣下!”那位教士低聲說道,並且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走回自己的位置。他責備自己擾亂了紅衣主教的祈禱。

熟悉的儀式繼續進行,蒙泰尼裏直挺挺地坐在那裏,紋絲不動。閃亮的主教冠和金絲錦緞法衣反射出絢麗的陽光,白色節日長袍的沉重褶皺拖在紅色的地毯上。百十支蠟燭的光亮照到他胸前的藍寶石上,並且照到深邃而又平靜的眼睛裏,可是他的眼裏卻沒有反光。聽到“Benedicite,patereminentissime”[拉丁語:請賜福吧,主教閣下。]時,他才向香爐彎腰祝福。陽光輝映寶石,他也許想起山中壯麗而又可怕的冰雪精靈,頭頂彩虹,身披飛雪,伸出雙手播撒祝福或者詛咒。

奉獻聖餅時,他走下寶座,跪在了祭壇前。他的一舉一動含有一種怪異而又平靜的呆板。他隨後起身回到了他的座位上。身穿節日製服的騎巡隊少校坐在總督的後麵,這時他低聲對負傷的上尉說道:“老紅衣主教無疑是心力交瘁。他的舉動就像機器一樣。”

“活該!”上尉低聲回答。“自從頒布了那道該死的大赦令,他就一直和我們過不去。”

“可他還是作了讓步,同意設立軍事法庭。”

“是,總算同意了。但是他磨了很長時間才作出了決定。

天啊,天氣真悶!遊行時我們都會中暑的。可惜我們不是紅衣主教,一路上有華蓋罩在頭上——噓——噓——噓!我叔叔正看著我們呢!”

費拉裏上校轉過身來狠狠地瞪著兩位年輕的軍官。經過昨天清晨那件莊重的事情,他處於一種虔誠、嚴肅的狀態,想要斥責他們對他所謂的“國家之痛苦需要”缺乏正確的認識。

司儀開始指揮將要參加遊行的人們排成隊伍。費拉裏上校起身離開了自己的座位,然後走到內殿欄杆的前麵,並且招呼其他的軍官跟隨在他的身後。彌撒結束以後,聖餅安放在聖體龕子的水晶罩子裏麵,主持儀式的那位教士和手下的教士退進法衣室裏更衣。這時教堂裏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蒙泰尼裏仍然坐在那裏,直愣愣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人世的喧囂海洋仿佛在他的身下四周湧起,並在他的腳下漸漸平息下來。有人把一隻香爐捧到他的麵前,他機械地抬起了手,把香插進香爐裏,眼睛沒有旁視左右。

教士們從法衣室裏走了回來,站在內殿裏等他下來。但是他仍舊一動也不動。副主祭上前彎腰為他取下主教冠,遲疑地低聲對他說道:“主教閣下!”

紅衣主教轉過頭來。

“你說什麼?”

“您真的認為遊行不會累著您嗎?外麵可是驕陽似火!”

“驕陽又有什麼關係?”

蒙泰尼裏說道,聲音冷漠而有分寸。教士再次以為冒犯了他。

“請您原諒,主教閣下。我還以為您的身體好像不大舒服。”

蒙泰尼裏站了起來,沒有答話。他在寶座的最高台階停下了腳步,帶著同樣頗有分寸的聲音問道:“那是什麼?”

他那法衣的裙裾拖下台階,攤在內殿的地板上。他指著白色錦緞上一片火紅的色斑。

“隻是透過彩色玻璃窗戶映射的陽光,主教閣下。”

“陽光?那麼紅嗎?”

他走下台階,跪在祭壇前,慢慢地來回晃動香爐。當他把香爐遞回去時,方格形狀的陽光照到他的頭頂和仰起的那雙睜大的眼睛,並往白色的法衣上投下鮮紅的光芒。手下的教士正在他的周圍疊起那件法衣。

他從副主祭手裏接過鍍金的聖體龕子,然後站了起來。這時唱詩班和風琴爆發出了得意洋洋的旋律。

Pange,lingua,gloriosiCorporismysterium,Sanguinisquepretiosi Queminmundi-pretium,FructusventrisgenerosiRexeffuditgentium.[拉丁語:讚美光輝燦爛的聖體,基督的寶貴鮮血慷慨地灑向寶貴的世間,這是基督的恩典。]儀仗人員緩步走上前來,在他的頭上舉起了絲綢華蓋。這時副主祭站在他的左右,把長袍往後拉直。當侍祭彎腰從內殿的地板上托起他的法衣時,站在遊行隊伍前麵的世俗會友莊嚴地排成了兩排,舉起了點亮的蠟燭,從中殿兩旁向前走去。

他站在他們上方,靠近祭壇,在華蓋下一動也不動。他穩穩地高舉起聖體龕子,望著他們魚貫走過。他們成雙成對,舉著十字架、神像和旗幟,走下內殿的台階,沿著掛滿花圈的寬闊中殿邁步走去,經過掀起的大紅門簾,然後走進烈日之下的街道。他們的歌聲逐漸消失,變成了嗡嗡的嘈雜聲,並被隨即而來的人聲淹沒。綿延不絕的人流向前湧過,腳步聲在中殿裏不斷地響起。

各個教區的教友身穿長袍、罩著麵紗從此經過;隨後是從頭到腳一襲黑衣的悲信會教士,他們的眼睛透過麵罩的小孔發出黯淡的光芒;接著前來的是莊嚴肅穆的修道士,既有身披暗黑色長袍、赤著褐色腳板的托缽修道士,也有身披白色長袍、神情莊重的多明我會修道士。後麵跟著這個地區的世俗官員;然後是騎巡隊、馬槍隊和當地的警官;然後是身穿禮服的總督,以及身旁的同僚。一位助祭跟在後麵,他舉著一根巨大的十字架,左右兩名侍祭捧著閃閃發光的蠟燭。門簾揭得更高,便於他們走出門口。這時蒙泰尼裏站在華蓋下麵,透過門簾瞥了一眼鋪著地毯的街道和懸掛旗幟的牆壁。身穿白袍的孩子撒著玫瑰花。啊,玫瑰花兒。多紅的玫瑰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