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閣下!必須請您原諒——這個場麵對您並不合宜!槍決剛剛結束,屍體還沒——”
“我是來看他的。”蒙泰尼裏說道。統領這時感到有些奇怪,從他的聲音和舉止看來,他像是一個夢遊的人。
“噢,我的上帝!”一名士兵突然叫了起來,統領匆忙扭頭看去。果然——
草地上那個血肉模糊的身軀再次開始掙紮,並且呻吟起來。醫生伏下身去,托著牛虻的腦袋放到自己的膝上。
“快點!”他絕望地叫道。“你們這些野蠻的人,快點!看在上帝的份上,結束這事吧!真叫人受不了!”
大量的鮮血湧到他的手上,在他懷中的軀體不住地抽搐,致使他也渾身顫抖。他發瘋似的四下張望,想找個人幫忙。這時牧師從他肩上俯下身來,把十字架放到瀕於死亡的人的嘴唇上。
“以聖父和聖子的名義——”
牛虻靠著醫生的膝蓋抬起身子,睜大眼睛直視十字架。
啞然無聲的寂靜之中,他緩慢地舉起已被打斷的右手,推開了那個十字架。耶穌的臉上被抹上了鮮血。
“Padre——您的——上帝——滿意了?”
他仰頭倒在醫生的胳膊上。
“主教閣下!”
因為紅衣主教還沒從恍惚之中清醒過來,所以上校又喊了一遍,聲音更大。
“主教閣下!”
蒙泰尼裏抬起了頭。
“他死了。”
“確實死了,主教閣下。您不回去嗎?這種場麵真是可怕。”
“他死了。”蒙泰尼裏重複說道,並且再次俯身看著那張臉。“我碰過他,他死了。”
“身中六發子彈的人,你還指望他能活嗎?”中尉輕蔑地小聲說道。醫生低聲回答:“我想見到了流血,他有些惶恐不安。”
統領緊緊地抓住蒙泰尼裏的胳膊。
“主教閣下——您最好還是不要再看他了。您允許牧師送您回家嗎?”
“是——我就走。”
他緩緩轉身離開了那塊血跡斑斑的地方,後麵跟著牧師和軍曹。他在大門口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帶著幽靈一般的平靜和驚愕。
幾個小時以後,馬爾科尼走進山坡上的一座小屋,告訴馬爾蒂尼再也沒有必要去拚命了。
第二次營救的所有準備工作全部完畢,因為計劃比前一個計劃簡單一些。安排第二天上午,當迎聖體節的遊行隊伍經過城堡所在的小山時,馬爾蒂尼應該衝出人群,從胸前拔出手槍,對著統領的臉上開槍。在隨後的混亂中,二十名武裝人員突然衝向大門,撞進城堡,強迫看守就範,進入犯人的牢房,然後把他背走,殺死或者製服任何企圖幹涉的人。他們從大門處邊打邊撤,掩護另外一隊騎馬的武裝私販子撤退。
第二隊人馬把他送到山裏隱藏起來。他們這一小撥人中隻有瓊瑪對這個計劃一無所知,這是根據馬爾蒂尼的特別要求才瞞住她的。“聽到這個計劃,馬上她就會傷心欲絕。”
當那位私販子走進花園時,馬爾蒂尼打開玻璃院門,走出遊廊迎接他。
“馬爾科尼,有什麼消息嗎?啊!”
私販子把寬邊草帽推到腦後。
他們一起坐在遊廊裏。他們倆都沒有說話。馬爾蒂尼見到帽簷下麵的那張臉後,隨即明白了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沉默良久以後他說,那聲音聽上去沉悶而又倦怠。
“今天早晨,日出的時候。軍曹告訴我的。他就在那裏,親眼所見。”
馬爾蒂尼低下頭去,從他的外套袖子裏抽出了一根散紗。
虛偽之虛偽,這也是虛偽。他準備明天死去。現在,他的內心意欲前往的世界已經消失,就像在黑暗降臨的時候,布滿晚霞般美夢的仙境隨之消失一樣。他被趕回到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的世界——這裏存在格拉西尼和加利,這裏存在密寫書信和油印小冊子,這裏存在黨內同誌之間的爭執和奧地利暗探的陰謀詭計——使人心力交瘁的革命老一套。在他的意識深處有一片偌大的空地,一個荒蕪的地方,既然牛虻已經死了,那就沒人填滿這個地方了。
有人向他提了一個問題,他抬起了頭,納悶還有什麼值得談的。
“你說什麼?”
“我是說當然是你把消息告訴她。”
馬爾蒂尼的臉上出現了生氣,但也露出莫大的恐怖。
“我怎麼能去告訴她呢?”他叫道。“你還不如叫我去用刀把她殺死。噢,我怎麼能去告訴她——我怎麼能呢?”
他握緊雙手捂住他的眼睛。盡管沒有看見,但是他還是感到身旁的私販子嚇了一跳,於是他抬起了頭。瓊瑪正好站在門口。
“塞薩雷,你聽說了嗎?”她說,“什麼都完了。他們把他槍斃了。”
(第三部·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