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時間機器 第二章
當時我們誰都沒把時間機器當一回事。事實上,時空旅行者不僅僅是有幾分異想天開,而且我們不敢太信任他。有些事情可以讓一個精明不如他的人名聲大噪,可一旦經他的手,仿佛就變成了耍花招。所以,我們大家在那個星期四直到下一個星期四這段時間裏,誰都沒有過多地去談論時空旅行的事,不過我們大夥兒心裏無疑還在惦記著它。我還記得星期五在林尼安邂逅醫生後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醫生提到他在塔賓根見過類似的事情,並且特別強調了蠟燭被吹滅這一情節。但究竟奧妙在哪裏,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四我又去了一趟裏士滿,我算得上是時空旅行者家的常客了。由於到得晚,我發現四五個客人已聚集在他的客廳裏。醫生站在壁爐前,一手拿著一張紙,另一隻手握著一塊表。我朝四周瞅瞅,尋找時空旅行者的身影。“怎麼不見……”我打聽起我們的主人。“你剛到吧?真是怪哉,他一定是不得已耽擱了。他留了張條子,吩咐我七點鍾還不見他回來就先領大夥兒吃飯。他說等他回來後再跟我們解釋。”“犯不著浪費一桌飯菜。”一位著名日報的編輯說。醫生於是搖了搖鈴招呼開飯。除了醫生和我,心理學家是唯一出席過上次晚宴的人。其他幾位分別是上麵提到的那位叫布蘭克的編輯、一位不知名的記者,還有一位蓄著胡子,內向安靜的男子。餐桌上,大家對時空旅行者缺席的原因猜測了一通。我半開玩笑地提到了時空旅行。編輯希望我們能解釋一下,心理學家便自告奮勇把我們那天親眼目睹的‘十足的怪事和花招’一五一十地作了一番描述。他正說得起勁,通往走廊的門慢慢地、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我是麵朝門坐著,第一個看到了眼前的情境。時空旅行者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外套汙跡斑斑,袖管上沾滿了青綠色的黏跡,一頭亂發看上去更加灰白,不知是頭發沾上灰塵汙垢的緣故還是真的變灰白了;他臉色慘白,下巴上留有一條還沒有完全愈合的棕色傷口;他神色黯然,形容枯槁,仿佛曆盡了磨難。他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好似被燈光刺花了眼。隨後,他一瘸一拐地走進了房間。我們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他開口說話。他一聲不吭,費勁地來到餐桌前,朝酒瓶做了個手勢。編輯斟滿一杯香檳,推到他麵前,他一飲而盡,這下他似乎有了點精神頭兒:他朝桌旁的人掃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他慣有的微笑。“你到底上哪兒去了,老兄?”醫生問。對方似乎沒聽見。“別讓我打擾了你們的飯局,”他說,聲音有些顫抖,“我沒事。”他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伸出杯子再要了點酒,又是一口喝個精光。“真過癮。”他說,雙眼也有了些神采,兩頰開始有了點兒血色。他用隱隱讚許的目光朝我們臉上掃了一眼,接著在溫暖舒適的房間裏兜了一圈,隨後,他又開口說話,不過依然好像在搜腸刮肚找詞兒說。“我先去洗涮洗涮,換身衣服,再下來向你們解釋……記著給我留點兒羊肉,我可要好好解解饞。”他放下酒杯,朝樓梯口走去,我再次注意到他走路時一瘸一拐的樣子和有氣無力的腳步。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在他走出門的那一刻看清了他的雙腳。他的腳上隻套了一雙血跡斑斑的破襪子,連鞋都沒穿,這時門在他身後關上了。我真想跟出去幫他一把,可一想到他最討厭別人為他的事大驚小怪也就作罷了。我一時又胡思亂想起來。接著我聽見編輯高聲說道,“著名科學家的驚人之舉。”他出於職業習慣,又在考慮他文章的標題了。“他在玩什麼遊戲啊?”記者問,“他一直在扮演業餘乞丐嗎?”我和心理學家的目光相遇,我從他臉上看出,我們倆的看法是相同的。我想起了時空旅行者一瘸一拐爬樓梯的痛苦模樣,我敢說其他人沒有一個注意到他的跛腳。第一個從驚愕中恢複過來的是醫生,他搖鈴示意上熱菜,時空旅行者是不太喜歡仆人站在餐桌旁侍候的。這時編輯嘟囔著拿起了刀叉,那個一直悶聲不吭的年輕人也跟著拿起了刀叉。晚飯繼續進行。我接著心理學家上次的敘述,談起了我們前一次聚會的話題。新來的客人們顯然不相信,編輯發表了不同意見。“這時間機器究竟是啥玩意兒?一個人總不至於在奇談怪論中就會滾得滿身是泥吧?”說著他想到了什麼,於是便挖苦起來,“難道未來人連個衣服撣子都沒有?”記者也是死活不相信,他站到了編輯一邊,對整個事情極盡嘲弄之能事。他倆都是屬於新聞從業人員中的新派人物,生性快樂而又缺乏禮數。“我們《後天》報的特約記者報道說。”正當記者說出,更確切地說喊出這句話時,時空旅行者回來了。他穿著平常的夜禮服,除了麵容依舊有些憔悴外,剛才令我們大吃一驚的失魂落魄的樣子已一掃而光。“我說,”編輯興致勃勃地開了口,“大夥兒都說你剛才旅行去了下星期!”時空旅行者沒有應答,徑直走到留給他的座位旁,和往常一樣平和地笑了笑。“給我留的羊肉呢?”他說,“我現在就想填飽肚子,在此之前我什麼也不想講。勞駕,把鹽遞一下。”“就問一句話,”我說,“你真的去作時空旅行了嗎?”“是的。”時空旅行者嘴裏塞滿了東西,邊點頭作答。“我願出每行一個先令的價碼,買下你一字不落的記錄稿。”編輯隨口說道。時空旅行者把酒杯推向那位不吭聲的年輕人,並用指甲敲敲杯子,對方兩眼一直愣愣盯著他,冷不防被嚇了一跳,趕緊為他斟滿酒杯。接下來飯桌上的氣氛並不怎麼愉快。時空旅行者埋頭隻顧吃飯,那副吃相活脫脫像個流浪乞丐。醫生點燃了一支煙,眯縫著眼打量著時空旅行者。那個不吱聲的年輕人似乎比往常更加木訥,他一口一口使勁喝著香檳酒,借以掩飾內心的緊張不安。時空旅行者終於推開盤子,抬頭朝我們望了一眼。“我首先得說聲抱歉,”他說,“剛才我實在是餓壞了。我的經曆太驚心動魄。大家還是去吸煙室吧,我的故事要費些時間,總不能在這油膩膩的盤子前講吧。”他順手搖了搖鈴,領大家走進了隔壁房間。“你把時間機器的事告訴布蘭克、戴希和喬士了嗎?”他一邊問我一邊靠在安樂椅上,隨口叫出了三位新客人的名字。“可那純屬無稽之談。”編輯說。“今晚我不想辯論。如果大家願意聽的話,”他繼續說道,“我就把我的經曆全告訴你們,但請不要打斷我。我真的很想把這個故事講出來。大多數的內容聽起來像在編謊話,可事情就是如此!這是真的,千真萬確。我四點鍾還在實驗室,隨後……我度過了八天時間……這是誰也沒有體驗過的日子啊!我真是快累趴下了,可我不把事情說給你們聽我是無法入睡的,講完了我才能睡。請不要打斷我!諸位都同意嗎?”於是,時空旅行者便開始講述我下麵記錄的這個故事。我想,你們會很用心地去讀這個故事,但你們無法親眼目睹講述者在燈光照射下那張蒼白、誠摯的臉;也無法聆聽他抑揚頓挫的聲音;無法知道他的表情是如何隨著故事情節的進展而變化的。一開始,我們大夥兒還不時相互對視一番,過了片刻,就無暇顧及他人了,隻是兩眼直直地盯著時空旅行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