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從這一條街,到那一條街,也分不清有多少人在人流中奔跑、追逐、嬉戲和呼叫。人們平常對鞭炮的恐懼,也隨著一條條龍的來到而忘卻,也隨著一陣陣鞭炮聲而消逝。人們開始相互用鞭炮到人們的頭上燃放,炸者快樂,被炸者也歡欣。因為人們認為被炸的能驅除身上穢氣,過去一年中的穢氣會隨著一陣陣鞭炮聲逝去。待到這時,全城裏隻見是狂奔追逐的人群,也不知是人在追龍,還是龍在追人。人與龍皆沉浸在一種近乎瘋狂的的海洋之中。炸者狂喜,傷者也無怨。
隨著鞭炮的稀落,意猶未盡的人們和一條條麵目全非的龍方才戀戀不舍地回去了。隻有街道上落下的厚厚的煙花紙屑,等待著下一個正月十五的來臨。
這種習俗在德江這塊高原土地上,已不知延續了幾百年,人們年年都參與類似的活動,盡管每年都有被炸傷的人,但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在這瘋狂的活動中去尋求樂趣和刺激。這就是民俗,也是一種精神,這是人們渴求新生的期盼,渴求幸福和美好的期盼,是對一年的勞苦的宣泄。
三、瘋狂的民俗與和諧社會
一種民俗的形成是民眾在長期的曆史過程中的文化積澱,“是人們在長期生產實踐和社會實踐中創造的語言和行為模式,或者說它是民眾共同創造和遵守的行為規則”,它的存在自有其社會與民眾的需要,同時也是體現“集體的智慧和創造”③。而作為一種狂歡的民俗,不僅有它自身的文化底蘊,同時也是人們勞作一年後對豐收的喜悅的發泄,又是對辛勤勞作的放鬆。
德江“炸龍”使德江春節期間的燈會進入最後的高潮,是各族民間民俗文化和精神的表演和釋放。它不僅蘊含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同時也注入了各個民族的和諧共存的文化生活追求和民族的精神。
首先,“燈會”和“炸燈”傳承著當地民族的傳統文化,豐富了群眾的文化生活。在舞燈的間歇,舞燈方與接燈方都有一問一答式的對唱。內容名目繁多,如孝順歌、和睦歌、英雄人物的傳說和曆史故事、百家姓的起源,以及各種神話。這些歌詞通俗易懂,再加上滑稽和諷刺的表演,不自覺地讓在場的人受到教育,民族的曆史和文化、生產生活知識和經驗就在這樣的活動中不自覺地傳遞給年輕的一代。這樣年複一年的活動,又不斷地重複著同樣的場景,又不斷地更新著人類的知識,人類的各種文明成果,也就這樣一代一代地繼承了下來。
德江“燈會”,一直以來都充當著傳承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平台。在“燈會”的表演過程中,除了前麵所講的可以為人們提供遊樂情景外,更為重要的是在每一個遊樂情景中融入了民族的文化和民族的精神所在。如在歌唱節目中,大量的民族文化、民風民俗、曆史英雄、民族的起源,都是不可缺少的內容。而這些內容的傳承,並不僅僅是在燈會上才開始的,而是開始於人們日常的生活之中,而燈會為這些內容提供了一個表演的時機。也正是為了在這樣的時機中顯山露水,他們才會在日常的生活中,經常主動地向有“見識”的人學習。正是這種自覺的行為,使各民族的文化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了下來。
其次,德江“燈會”和“炸龍燈”釋放了人與人和群體與群體之間的矛盾和不和諧的壓力,增強了群眾的凝聚力。在貴州高原上居住著數十個少數民族,居住特點往往是民族大雜居小聚居。在一村一寨的居住環境中,往往是同一個民族的同一個姓氏的聚族而居。周邊的村落也許就是別的民族或別的姓氏。在日常生活中,不同民族或不同姓氏之間曆史以來就形成了重要的婚姻往來關係。在民族交往過程中,不但存在著友好的關係,往往也存在著各種衝突與矛盾。而同一聚落內部的團結,尤顯重要。“燈會”能有效地防止兩種族姓或民族之間的衝突和矛盾,特別是凝聚同一村落中所有民眾的重要方式。人們通過“化公德”,化解一家一戶之間的前疑,特別是“燈會”的舉辦需要近百人甚至百多人的參與,幾乎村中所有男性勞力都得參與,而“耍燈”隻有通過互相的協作才能完成,不得不讓人們盡釋前嫌,統一行動。燈首在這期間尤為重要,他不僅要安排“耍燈”事宜,更為重要的是要安排巧妙,盡量使此前有矛盾的民眾,在這期間化解其雙方的不快。那麼敬“燈神”則是燈首常用的方式之一。民眾對燈神往往篤信不疑,如果在“耍燈”的過程中出現受傷人員或不幸事件,有矛盾的雙方將是第一個遭受燈神懲罰的對象。而在一村一寨的表演活動中,一次又一次地演唱家和鄰睦的故事,再加上表演的協調一致的需要,有矛盾的雙方無意中自然化解。
而對於兩村或兩姓之間的矛盾和不睦,燈會提供了重要的化解平台。在這種情形中,姻親則非常重要。所以“耍姑爺”明顯表現出除了後家實力、智慧外,更為重要的是緩解兩姓人之間的矛盾。如堰塘鄉龍塘張氏與高家灣高氏,因水源和土地的矛盾,在文革結束前夕,兩姓村寨明和暗不和。文革結束時,高姓隊長是張姓姑爺,便特邀張氏花燈到高家灣演出。在演出過程中雙方通過智慧的比拚,如智力遊戲、唱古接龍等,特別是唱古,往往多是用古代的人是怎樣與他人相處和怎樣化解紛爭等故事,使雙方前嫌自釋。當晚雙方皆主動讓出對原有利益的要求。
再次,德江“燈會”也為人們的交往和相互的了解提供了重要的機會和場所。德江各族人民,由於長期聚族而居,平常的生活和勞作,相互之間少有來往。而春節期間,正處農閑,走親訪友雖是一種重要的交往方式,但局限於沾親帶故的人群之間,而女孩出門的機會更少。且有的地方周邊數村,甚至幾十裏大山範圍內,都隻有一姓族人,這對人們的交往,特別是年輕人找對象形成了自然的障礙。而這種“舞燈”方式,能讓年輕人有更多的機會到外姓村寨中接觸和交往異性朋友。舞燈過程中,舞燈的青年和唱歌的青年都將受到少女們的青睞。而雙方年長的成員則在這種場合中為他們牽線搭橋,促成好事不斷。山村女孩大多通過這種方式來構築未來婚姻的殿堂。因他們除此之外,就隻有聽憑媒人的介紹和少有的交往了。雖然現在在學校能有更大的交往麵,但對於廣大的農村來說,除了上課時間外,下課後,大家便回家幫助家裏勞作,在學校裏獲得的交往機會並不多。而在學校裏的心儀之人,往往也因升學等等原因而分開,故此種走村串戶的燈會,反給了他們更多交往的機會。
第四,作為整個燈會的高潮,雖然缺少了舞燈的藝術美,也沒有唱詞,但卻是全體人民的一種快樂的宣泄,同時也是一種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又是對過去一年最好的記憶。它是一種人的本性的張揚和釋放,這種張揚和釋放正是為了明天的和諧與安寧。
總之,德江“燈會”和“炸龍”習俗,是千百年來,生活在這塊高原上的人民在曆史的進程中不斷接納和精煉而成的獨特的民俗習慣。它發揮著和諧社會與和諧自身組織的功能,具有傳承民族精神和文化的重要作用,為人的本性尋找一個適當的張揚和宣泄的時機,提供了重要的條件。而這種功能不亞於西班牙的鬥牛與奔牛節。如果我們加以正確的引導,它將為今天的民族文化的持續發展,提供重要的原創因子,也將為民族旅遊經濟的發展發揮重要的作用。
注 釋:
① 這裏的“文化程度”,不僅僅指在學校所學的知識,也包括民間各種民俗知識和習慣,以及應變能力。
② 沿河土家族自治縣誌編纂委員會.沿河土家族自治縣誌[M].(第十八篇)文化?(第四節)民間文學藝術,第725頁,貴州人民出版社,1993.
③ 鍾敬文.民俗學概論[M].(第一章)緒論,第23-24頁,上海文藝出版社,2002.
(原載2009年第4期《銅仁學院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