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八路當年割日本鬼子小雞巴的時候,你娘身上的毛還沒長齊呢。你想跟老娘來這一出,老娘不尿你這一壺”
一會兒葷的,一會兒素的,滴水不漏,弄得一些年青的造反派紅著臉恢恢溜溜地走人。
十、
據說,許大馬棒一詞來源於當時知名的小說《林海雪源》,小說裏麵奶頭山上的土匪頭子的綽號就叫“許大馬棒。”
把許八路叫成許大馬棒是“文革”中的事。那時大隊長許紅心被打成全隊第一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被關進“牛棚”橫加批鬥。大字報、寫打倒許紅心的標語到處貼,大有批倒批臭許紅心,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勢頭。一些不明真相的年輕職工受到少數人的教嗦,趁機造反,踢開黨委成立各種戰鬥隊“鬧革命”,把一切都說成反的。在少數人的煸風點火下,一些不暗是非的年輕職工對許八路恨之入骨。一天,一個年輕紅衛兵在監督許紅心勞動時,左一個“許大馬棒”,右一個“許大馬棒”地當歌唱。
那一回,他許八路真的火了。他那曾經握盒子槍的手一掌打過去,把那個年輕紅衛兵打得連退了好幾步,眼鏡也打掉了,臉上還留五個指頭印。“要是當年在戰場上,老子斃了你這小雜種眼睛都不眨。下次再聽到你叫許大馬棒,老子卸了你。”說完又準備一腳踹過去的時候,父親金開來拉住了他,“年輕人還不懂事,算了。”
“老子打小日本那會兒,你娘還在穿開擋褲呢,小癟犢子。”
許八路又多了一個罪名,報複革命群眾。可自從動手打了人以後,就再也沒人敢當著他麵叫“許大馬棒”了。雖然在背後仍會聽到有人稱他許大馬棒,可隻敢在背後偷偷地叫而己。
那一把掌反而打出了許八路的威風,一些年輕人從此被許八路鎮住了。少數造反派總想唆使一些頭腦簡單的年輕職工去出頭,可年輕職工知道了許紅心是一位參加過抗日,打過日本鬼子的老八路,又聽說他打人的利害後,對他還多了敬重。和許八路很有感情的老職工說,他許八路當了13年的兵,親手斃死、打傷的日本鬼子、國民黨兵、土匪不下50人。他是老革命了,打了你也是白打。大家後來還把許八路傳神了,說他許八路練就一身太極武功,一掌能打落三米外的東西。一些年輕的經衛兵聽到後就再也不敢出頭露麵了。
許紅心在政治上的幼稚即害了他又幫了他。害了他在於“文革”初期,他也向大多數老幹部那樣被批鬥,也低頭認罪,承認反黨反社會主義,承認走資本主義道路。那時一個機台,一個小單位都可以來批鬥他,要他交待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行。許紅心也無怨無悔地交待。要低頭則低頭,要寫檢查就檢查,毫無疑問也毫無怨言。然後又是一遍遍地寫檢查、寫交待材料。而幫了他又在於他政治上的幼稚,大家都覺得他是好人,是可以信賴的老幹部。文化大革命中期,他就被解放出來,又主持全大隊的工作,不久又擔任黨委書記,成為全隊名副其實的一把手。
許八路被“解放”出來後,接著就把父親和一大批知識分子也“解放”出來,而那些曾經是造反派的人,曾經鬧派性、整過他的人,後來就陸續反被他整慘了。許紅心重新上任主持工作後,當時全隊的工作阻力之大,連他自已都沒有料到。派性,地方幫,內部矛盾,剛開始他講話沒人聽,工作推不動。
經曆“文化大革命”後,已經是近50歲的許紅心在政治上成熟多了,他有時在工作中硬得要命,他要選的人、定的事,就不是讓別人插嘴,他的話就要算數。有時候還擺老資格,罵爹罵娘的。有些不沾邊的小事情,他又裝傻裝糊塗隨別人去折騰。但有一條就他看中的技術人員就委以重任,找礦生產不能停,職工生活不能低。後來人們才發現,那些曾經鄙視、蔑視過他,批鬥和整過他的人,或在“文革”中大出風頭、跳得很高的人,都被許八路玩著法子,整到了很深的山角落裏或者是調動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工作了。許紅心的理論是:“光會叫的騾子不一定能幹好活”,“莊稼人隻養會幹活的騾子,不會幹活的隻能殺了當賤肉賣。”
沒多久許紅心就率領大家搞鎢礦大會戰,煤礦大會戰,銅礦大會戰,又開展綜合找礦,各項工作如火如荼地走上了正軌。
到了批林批孔,一幫人又跳起來了,到處張貼大字報,貼大幅標語,到處煸風點火,拉幫結派,又是叫喊了好一陣“打倒複辟的走資派許紅心”,“反對倒退,反對壓製的風波,反唯生產力論。”經曆過各種各樣政治運動的“老運動員”許紅心,他根本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老子不懂得什麼叫唯生產力論,隻知道找礦光榮。”
大隊成立了“批林批孔辦公室”後,又指使曾廣財帶頭去要許紅心交權。許紅心不尿他們這一壺,把桌子一拍,“想反黨奪權?你們好大的膽子。”許紅心說話擲地的聲,嚇得曾廣財等一些人又縮了回去。毛主席說:“抓革命,促生產。”我們的生產就是要多找礦、找大礦、找富礦,聽毛主席的話沒有錯。
少數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造反派,原以為又可以向“文革”那樣再來一次造反有理,那樣為所欲為。他們不斷在收集許紅心的證據、罪狀,大有指揮不動、說話不聽、安排工作不靈的勢頭。
果然沒過多久,批林批孔辦公室就撤消了,人員從哪來又回到哪裏去了。
許八路樹老根深腰板硬,誰也動不了他。這一回黨委書記許紅心可不那麼客氣了,“要是在戰爭年代,老子命令你第一個去炸碉堡,第一個衝鋒,你去也得去,不去老子就槍斃你。”從“文革”起,有些人幹事不行,喊口號行,有些人就是靠造反,靠搞派性,靠拉山頭起了家。許八路把這些人看扁了。“革命工作分工不一樣,哪裏艱苦哪裏就最能考驗人。”他一個個地把他們拆散,變著法子分配到最偏遠最艱苦的地方去,弄得那些人“拉山頭”的人結不成幫,拉不成派,有些人後來還後悔末及。
有的人仍然不死心,不停地向上級寫告狀信,說許紅心如何迫害造反派和革命群眾,如何把臭老九、知識分子捧上了天,許紅心是反動學術權威、地富反壞右、牛鬼蛇神的保護傘和後台,專門走資本主義道路……
上級領導派來調查組,一調查感覺到全隊職工群眾工作熱情高漲,工作成績也很突出。許八路彙報說:“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毛主席說的話我們堅決照辦,抓革命,促生產決不含糊。地質隊就是找礦的,找不到礦,你講紅天也沒有什麼用?不找礦國家白養我們幹什麼?”
“老許,你這個老八路話說到了點子上,咱說一千道一萬,地質隊不找礦幹什麼?抓階級鬥爭這麼多年,浪費了不少時間,現在工作要逐步走上正規,要堅決製止‘隻抓革命’那一套,國家建設需要礦產做支撐,決不能再回到原來那條老路上去。”
從那以後,上級領導對許紅心更加信賴,也支持他抓地質找礦。
許八路有兩大奢好,一是能喝酒,二是能吃肥肉。許八路剛“解放”後當黨委書記要過第一春節了,許紅心跟老婆王惠蘭說:“大年初一中午,你給我準備十瓶白酒,一大臉盆紅燒肉,肉要切成大塊的,越大塊越肥越好,我要在家裏請客”。
“請客也用不著十瓶白酒,用大臉盆盛紅燒肉啊?還要準備別的什麼菜嗎?”
“不用,就準備一大盆紅燒肉就行了”。
大年初一,許八路把班子裏的六位成員都請到家裏來了,給每個人一瓶酒,一個杯子。許八路說:“菜就一盆紅燒肉,今天過年,酒和肉大家管夠,都滿上酒,我每個人敬一杯”。
幾個常委一聽都嚇得要命。南方人本來酒量就小,哪有一杯杯幹的,能喝上一瓶的。而紅燒肉切得又大塊、肉又肥,根本無法入口。
許八路可不管哪麼多,每人一杯杯地敬酒,一口口地吃肉,弄得幾個常委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結果象征性地喝了一點酒,吃了一點紅燒肉的湯都走了。
這次請客許八路是有用意的,現在是黨委一元化領導,還是我這個黨委書記說了算,你們想在我頭上鬧派性、搞不團結、搞家鄉幫沒門,你們得聽我的。
許八路就是許八路,他已經徹底成熟了。
十一、
許紅心的性格耿直、豪爽、敢做敢為。他的幾個兒子也頗有他的這些風範,老大許鐵,老二許鋼在我們地質大院這幫子女中也很出名,他們講義氣,身材粗壯,一般的人也不敢惹他們。大夥隻管稱他鐵哥、鋼哥。遇上事愛好抱打不平,幹起事來都直來直去,小時候他們就成了我們地質子女中的“司令”。
“文革”中,學校不上學了,他的父親許八路被打成了“走資派”,我們好幾個兄弟的父親也沒幸免,是造反派子女和一些年青紅衛兵常常欺負的對象。而許家兄弟就帶著我們和造反派的子女們打架報仇,時常抓到他們的兒子下跪,打了他們後還不許回家講。有時趁造反派在開會,我們一夥人就往“造反派”住的房子上丟石頭塊,打爛房子的瓦片,讓下雨的時候漏雨。要不就是盯準了造反派曬的衣服,把它丟在地上踩上幾腳,或者明知道是造反派家養殖的雞鴨、狗,就往死裏麵打……父親進了牛棚,母親要上班,我們又沒有學上,外婆跟本管不了我們,所以成天就是玩,要麼就是摸魚、打架或到當地佬表家裏去玩。
17歲的許鐵去參加了解放軍,第二年他的弟弟許鋼也去當兵了,老三許文、老四許武和我差不多大小,他們哥倆走後我他這幫兄弟就少了一個領頭的,因為許家老三、老四頗有些文質彬彬。以後自已隊裏辦了學校,都要讀書上課,也就少有在一起玩了。而老五許斌後來成了我的妹夫。
孩子們成天流浪也不是辦法,對下一代成長不利。許八路就建基地、建學校、建醫院、建家屬農場、辦食堂、辦糧油店,讓孩子有書讀,家屬有事做,有基地有住房,讓職工安心工作。一時間,職工的幹勁更大了,一批礦點被發現,許八路又帶領大家搞突擊、會戰。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後來成了我嶽父的曾廣財成了大隊子弟學校的第一任校長。
十二、
聽母親說,弟弟金寶石生下來就是困難時期,那個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到食堂裏買野菜飯團子也要憑糧食定量,油水又少。為了帶我們兄弟,母親把外婆接來了,一家五口人隻有四口人的糧食,更艱難的是買不到東西,也沒有地方可買。勘探隊都在深山裏找礦,離縣城有一百多裏路。父母親隻好下了班種紅薯、種菜、挖竹筍、挖野葛和摘些野果子充饑。
弟弟生下來母親沒有奶水,常常餓得弟弟大哭……
那時,勘探隊差不多天天有人逃跑,有的人是自願離隊回家,有的人組織起來去山裏挖礦、搞副業。
外婆隻能熬些米糊,紅薯粥喂弟弟金寶石。一慣瘦小、身體不好的弟弟金寶石,父母親看到他總是感到很內疚,待到他要上小學的時候,金寶石又沒有學校可讀書,家裏的書被造反派抄得差不多了。母親隻能在單位拿回些舊報紙訂成一本本的,用父親教她的方法,寫上毛筆字,讓金寶石邊抄寫邊認字。一字一字地寫,一個一個地認,性格內向的金寶石學起很是認真,還學會背不少的唐詩。
大隊終於有了自已辦的子弟學校,九歲的弟弟金寶石才讀一年級,讓人沒想到的是金寶石還真是塊讀書的料,不論數理化、語文,他幾乎都是班裏的第一名。
父親金開來從來沒有時間輔導我們,他帶領技術人員成天出野外,要麼搞會戰,要麼搞找礦突擊,要麼出差在外,常常一去就是幾個月,一年中也見不上他幾次麵。
我參加了地質工作,要到一千多裏路外的其他單位去工作,父親才好不容易回來了一趟,跟我在飯桌上也沒說上去幾句話,吃完飯他又到辦公室去了。
我還沒走,他又出差走了。
弟弟金寶石參加完高考,成績考得不錯,要填學校和專業自願了,母親好不容易把電話打到分隊找到了父親,要他回來一趟,參謀著給金寶石填讀大學的自願。父親一聽就說:“他老子是搞地質的,兒子自然也要搞地質,就填中國地質大學吧,將來接我的班,就這麼定了。”
母親在電話那頭話沒說上兩句,電話就斷了,氣得她眼淚都花花地流了下來,“哪有你這樣的父親,兒子的終身大事你都不管,你幹脆不要這個家算了。”
一時間沒了主意的母親隻好哭著去找許八路。
許八路一聽,“這還行?隊裏的子女能考上大學是天大的好事,我要敲鑼打鼓親自來送行。”邊說邊拿起電話:“老金,你今天就回來一趟,我派小車來接你。你兒子金寶石如果考上了大學,這可是我們全隊辦學校考取的第一個大學生,那可是一件大好事,說明我們地質隊不但找礦行,孩子讀書行,而且我們辦學校也行。搞好了可以給其他職工子女作榜樣,你可不能小看了這件事啊,要引起重視,你回來以後再說……”
父親人回到了家裏,心還在野外。母親很生氣地說:“寶石都20歲了,你說話不能委婉一點嗎?這是關係到他一生的大事,你就這麼武斷?連回一趟家都抽不出時間,人家許書記說話還很有人情味,如果我們的兒子金寶石考上了大學,這就是我們自已辦的學校考取的第一個大學生,是全隊的光榮,也是你們金家這代人中出的第一個大學生,你想到過沒有?”
父親聽了母親這樣一說,心裏才知道愧疚,他出差在外已經三個多月了,隻知道在找礦搞大會戰,根本就忘了兒子的事,也壓根沒有想到更加深層次的問題。
晚上,母親多做了幾外菜,父親在飯桌上向寶石道歉說:“寶石、是爸爸不對,一心隻想到工作,壓根忘了你考大學的事,你的學習成績好,考得也好,爸爸為你高興。你是在地質隊長大的子女,我看你也學地質吧,子傳父業,也沒有什麼不好,你的意見呢?”
金寶石這個時候真是個書呆子,心裏也拿不定主意想學什麼專業好,在這方麵他很無知。
“到底學什麼好,我也不知道,我長這麼大連這個縣都沒離開過,也沒有生活經驗,那就聽你的,學地質填中國地質大學吧。”
“我聽說專業對口,填了定向還可以優惠20分,你的意見呢?”
“我倒不再乎優惠分,我的感覺是對地質一點都不懂,能不能學會不知道。”
“那不是什麼問題,不怕學不會,隻怕不想學,當初我選擇學地質的時候,我和你爺爺對地質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到了學校隻要認真學,就沒有學不會的知識。”
“爸,我聽你的。”
“那就好,就學地質,我們家搞地質後繼有人。”
那一年,弟弟金寶石上了中國地質大學,學的是物化探專業。
許八路沒有失言,他親自給金寶石戴上大紅花,帶領大隊機關的幹部和學校的老師、學生,敲鑼打鼓歡送大隊子弟學校第一個考取的大學生金寶石去上大學。
十三、
金寶石就要畢業了。他上大學時,父親金開來給他填了定向的誌願,畢業後自然要分回江西來。金寶石征求父親的意見,父親金開來的意見是:“回江西可以,但不要到我這個隊來,父子同在一個隊,又同是搞地質專業,時間長了難免對你、對我、對工作都不好相處,我和你媽媽都老了,身邊有你大嫂,你就安心到別的單位去工作吧。
金寶石把他父親的意見向組織上說了,組織上也參考了金寶石的要求,把他分配在其它的地質隊工作。
金寶石遇上了一個好的工作環境,他在分隊忘我工作,幹起工作來他象父親,嚴肅認真,很能吃苦,敢於挑重擔,敢於承擔責任,敢作敢為敢當的性格,得到領導和職工的好評。工作不到兩年,他就成為一名分隊長。
33歲的金寶石就被任名為大隊的總工程師,後來又兼任副大隊長,不到40歲就成為一管理一個大隊的大隊長。
父親得到消息後,高興得難以形容。吃晚飯的時候,平時不喝酒的父親還特意喝了一杯酒,喝著喝著父親哭了起來,而且哭得還很傷心,我和慶香都嚇了一跳。
“老金,你這是幹什麼?”
“我高興,高興!我兒子有出息了,他能夠替我去完成找礦的願望。不容易啊,我們這代人當年一腔熱血,一片忠心,就是想為國家富強而拚命工作,可是遇不上好的年代,你整我,我鬥你,把大好時光都花在整人上,花在搞階級鬥爭上,結果把好時光白白浪費掉了。現在……現在,我有兒子去完成我的事業,多找幾個大礦,後繼有人,有人……”
“老金,你喝多了。”
“我沒喝多。”
“爺爺,你這麼大個人還哭啊,你不像個男子漢。”十歲多的金河在一旁說話。
“爺爺沒有哭,爺爺是高興,是想叫你叔叔幫你爺爺多找幾個大礦。”
“你一輩子就知道找礦。”
“不找礦要我們地質隊幹什麼?”
父親一句話把母親和我們都鎮住了,我和慶香也不敢插嘴。
十四、
我們兄弟姊妹四個,惟有大妹妹金寶儀離開了地質隊。
大妹妹金寶儀,算是趕上了好的年代,她從小學、中學、高中,都是在我們自已辦的學校裏都的書,而且學習成績一直優秀。溫文而雅、內中有秀的金寶儀,從小就有一股子倔強勁和要強的性格。她平時大門都不願意出,隻是在家裏看書,身邊除了書還是書。父親金開來很是喜歡金寶儀,說寶儀的性格和學習執著的勁頭最像他,平時也最寵愛她。
金寶石是我們隊的學校第一個考取的大學生,而金寶儀是第四個。她考取大學後,金家在當地一時成為職工議論的話題,有說金家風水好的,有說金家的子女是塊讀書的料。金開來的祖上四代都是秀才的話傳出來後,大家也就相信用了。
然而,生活的優越,家庭的環境好和很富足的生活,使得我的小妹金寶樂飄飄然然起來。
最小妹妹金寶樂比我小13歲。她出生後就十分招人喜歡,一家人都把她當成一棵姣嫩的花朵養了起來,優越的生活,家人的寵愛,使得小妹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喜歡唱唱跳跳,和我們幾個哥哥、姐姐性格大不相同。除了我們全家喜歡和寵愛外,許八路一家也十分喜歡寶樂,許八路愛人王惠蘭一生生了五個兒子,就是沒有女兒,所以從小就把寶樂當成親生的女兒一樣,常常連飯都在許八路家吃。
其實,對大妹金寶儀,許八路一家也喜歡,可金寶儀太文靜,又很少說話,很少出門,成天連她的影子都見不到,專門在家裏看書。而小金寶樂就大不一樣了,小嘴巴不是唱就是說,小手不是玩就是跳舞,富裕的生活,更多人的寵愛,使得金寶樂小時候在同學中就有一股高貴感和嬌生慣養,學習成績自然是好不到那裏去。初中畢業後勉強考上一所局裏自已辦的技工學校,參加工作沒幾年,她就和許八路的五兒子許斌結婚了。
十五、
在地質隊土生土長的我,參加工作後並不和父親金開來在一個大隊,老婆曾慶香生了兒子金河後,她調到了我父母身邊,讓我這個大兒子隻身在另一個隊。其實,父親是有用意的。
吃過晚飯後,父親邀我同他去散步。他說:“國家正在搞改革開放,各行各業都搞調整,國家需要一大批人才,現在單位人才青黃不接,正在有計劃地推薦優秀工人去大學脫產學習,你思想上要有這個準備,近一段時間力爭多自己自學一下,爭取要抓住這個最後的機會去大學深造。
我們這代人老了,你許伯伯馬上要退下來,我也幹不了幾年了,你們還年青,要好好地把握住機遇,國家要大發展,你沒有文憑終究是不行地。曾慶香文化素質低,她是女同誌還好一點。你是金家的長子,我們家五代都是讀書人,書香門第,你沒有遇上好的時代,這不能怨你,但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你還不到30歲,機會還有的是,就看你是不是能抓住了……
父親一番很是誠懇的談話,令我耳目一新,如一陣暖流襲來。我知道父親一直是對我抱有希望的,他也因為在“文革”中擔誤了我的讀書,書香門第的家風被我改寫了而後悔過,但是他也很無奈。因為小時候我在這個家裏,我敢作敢為的性格,敢於出頭和倔強好勝的脾氣,非常像父親,而在處理一些小事方麵,又具備了母親柔中帶鋼的優點。
晚上,我把父親的談話告訴曾慶香,沒有想到她也十分支持我去讀書,現在時代不同了,你的確該去讀點書,你這麼聰明,還這麼年輕,當個普通工人太浪費可惜了。
我和她開玩笑說:“你就不怕我讀了大學後不要你了”。
“你敢,你不要我,將來看我的兒子怎麼收拾你。”
“他也是我的兒子。”
“兒跟媽親,他是我一手帶大的,你可不能有這些下作的想法。”
弟弟金寶石離開大學校門的時候,而我又接到了單位推薦我去報考中原的一所大學的通知。心裏早已有所準備的我,一經考試結果真的被入取了,要進大學的殿堂去讀三年書。
我拍了一份電報給父母親,父親母親倆個高興得都哭了起來,金家已經是五代秀才了,父親終於圓夢了。
我在大學校裏學的是鑽探專業,這對於已經從事八九年鑽探的我來說,可謂是小菜一碟。但我依舊如醉如癡般學習,我還十分認真地兼學地質、水文、機械製圖、岩土等專業,學習國外先進的鑽探技術、管理和機械事處理的方法。三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回到單位後一年多,我也走上了分隊長的崗位。
我是在父親金開來退休以後才調到他們身邊的。這時,我們倆夫妻已分居了七年,兒子金河已讀書了。在隨來的工作中,我領著樁基礎隊伍在沿海、在上海、在多個大城市進行樁基礎施工,讓江西地礦局的牌子威震一方。
金寶石出生後就營養不良,小時候一直多病,身體也懦弱,不敢出門,不敢大聲說話,更不敢出頭露麵,除了學習好,沒有太多的優點,還沉默寡言,太膽小怕事,常常是我保護的重點。這是父親最不喜歡金寶石的地方。
但是令人沒想到的是,金寶石在進了大學校園後,就象換了一個人,他除了學習上一直認真外,還堅持鍛煉身體,幹樣樣事都踏踏實實,敢於去竟爭學生會的幹部,後來還真的成為全校學生會的副主席,在大學裏就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他回來把這些事一說,都令我們全家一驚,尤其是令父親更是沒想到。父親很是憾慨地說:“時代造就人。”
工作勤奮、踏實,理論功底又好,外表又沉默寡言的金寶石很有人緣,他工作才一年多,就從項目組長直接被任命分隊長,後來又當總工程師兼副大隊長,再後來38歲的他就成了大隊長。
他的兒子金博,也是媽媽一手帶大的,倆夫妻都忙於工作,無法關照孩子,母親成了我們的大後方,帶著倆個孫子,母親可高興了。
我的兒子金河,在他爺爺和叔叔的影響下,也讀的是他叔叔金寶石的母校中國地質大學。金河畢業後也選擇了來江西工作……
許八路是59歲年退下來的。組織上找他談話,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16歲參加革命,轉眼40多年過去了,我也該休息休息了,讓年紀青的、懂業務的同誌來幹。”
沒有任何愛好的許八路退下來後,同王惠蘭一起到大兒子許鐵,二兒子許鋼家裏走了一趟後,就是喜歡陪老婆王惠蘭買菜。早晨出去散一會兒步,上午陪老婆買菜回來後就是看報紙,睡一會兒午覺後就是看電視。有人邀他去釣魚,許八路相模相樣地去了幾次,也買了釣魚杆、魚具什麼的,可釣魚是細心活,釣了半天也沒釣到魚,也就不敢興趣了。
又有人邀他去打門球,許八路看了兩天,覺得可以去玩一玩,也置了球杆球鞋球帽,真正去玩比賽時,他又覺得時間太長,一上午打不了幾杆子,就再也不想去了。
父親是60周歲那年退休了。
退休以後,父親就想著法子邀許八路一同去打門球。剛開始許八路不願意去,說打這球一上午也打不了幾棒子,沒啥意思。父親就哄他:“你許八路不是喜歡打仗嗎?這打門球就是跟打仗差不多,你打一槍,我打一槍,靠的就是戰略戰術,你有戰術,他有謀略。要打好一場球跟打仗一樣,也講究個大家團結、集體智慧和齊心協力才能打贏。要不然光你一個人打,還不如在家裏敲幾棒子,那才沒啥意思。”
一講到打門球如同打戰,要用戰略戰術,許八路可就來癮頭了,想想也是,你一個人拿著一根棒打有啥味道,這打仗靠的就是大夥心齊和運用戰略戰術。
當年他打仗還沒打過癮就叫他轉業,心裏還真不知窩了多少火,現在一聽打門球也如同跟打仗一樣,他就有勁頭了,“那我要參加,你天天來叫我,你去我就去。”
許八路也就跟著父親頭上戴著一頂白球帽子,上午一場球,下午一場,雷打不動。人曬得黑黑的,但更加顯得精神,更顯得活躍健康了。
許八路最終沒過去78歲那道坎。
許八路要走的時候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他老婆王惠蘭說的:“我們在一起50年,你幫我生了5個男娃,謝謝你……”
大隊為位這德高望重的老人,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很多他的生前友好,老領導,老戰友、老同事都自發地前來吊唁,追憶這位創建地質隊50多年的老領導,給予了他極高的評價。
許八路走後的第二年,早已回鄉定居的嶽父曾廣財也不行了,他早已被矽肺職業病折磨得半死不活,身子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去世時才勉強算到70歲。
我打電話把嶽父曾廣財臨將病危的情況告訴了父親金開來,沒有想到父親親自來了,他看著比自已還小幾歲的曾廣財已經是那副模樣,很是傷感。看得出來父親心裏百感交加,他們的一起40多年,當年他什麼都不懂,甚至個子沒有多高,老實、憨厚的曾廣財,還是父親把他領進地質隊的,現在曾廣財已經要走在了他的前麵,幾十年的友誼、恩怨、是非、情感都已煙消雲散。
父親為曾廣財親自蓋棺、送葬,也為失去這麼一位老朋友,後來還成為兒女親家的曾廣財很是惋惜……
十六、
逝者如斯。
和父親要好的很多老朋友、同行都相繼走了。
已是80歲的父親明顯地老了,當年他們是那麼地年輕,那麼地朝氣逢勃,在一起找礦,布槽探,吃一個食堂,睡在同一個通鋪上,在一起下礦井,甚至在一個牛棚裏看書、勞動……來到江西差不多60 年,把一生最美好的時光獻給了江西,在江西找到了多少個礦,能產生多少工業價值,他已經無法統計了。
已退休了20年的父親,在年輕的一代人中,對他們過去取得的成績,甚至對他們的了解和印象,早已漸行漸遠……
在大孫子金河結婚的酒席上,有些糊塗的父親已經管不住自已的嘴了,有人來敬酒他就喝,喝著喝著就說大話、就罵人了。
我們金家六代秀才,三代人在江西找礦,祖祖輩輩找礦,後繼有人……
第二天上午,父親金開來說話了,他說想吃湖南風味的苦瓜燒鴨子,要多放辣椒,要切成大塊一點,要多放些生薑……
母親說:“好我去做”。
父親和金寶石說話:“當年我來江西前,你們的娭毑就是做的這道菜給我吃,苦瓜燒鴨,苦瓜口苦心甜,鴨子拆字是甲鳥,吃了這道菜人就有精神,就能行得正,走得直,就會堂堂正正做人、做事……”
金寶石一家人在吃完母親做的苦瓜燒鴨後走了。
金河小夫妻已有了另外的家。
我聽到父親在說話:“蓮妹子,我們在一起50多年了,現在孫子都結婚了……”
當年你那麼地年輕,有朝氣,頭上還紮著一對小辯子,頭發黑得墨汁,現在你的頭發都快全白了,時間過得真快。當初,我要你嫁給我,就給你三天時間,結了婚就來江西,你有沒有後悔過?
我嫁給的是你這個金家大少爺,現在兒女都有出息,我已經很有福氣、蠻滿足了。
……那天我心情不好,在你麵前吹響牛皮,你聽出來了沒有?
那天你講的話我跟本就沒有聽進去。
哪你在幹什麼?
在欣賞你啊,你這個傻瓜,一點也看不出來。
我比你大那麼多,我根本就沒有往那個方麵想。
那後來你家裏怎麼托人來做媒,你又答應了?
其實,我是在試探你,哪個想到你真的會願意。
現在也沒有後悔藥吃了。
2009年完於贛州
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