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茶世上很難買得到,而且又經過貧道煞費苦心烹煮,已成無價之寶。當今世上,也許除了慕容公子,無論是誰都喝不起的。”女冠瞧著慕容公子,像她烹茶時那樣聚精會神,心無雜念。
“貧道法號無梅,慕容公子當然沒有聽說過。十幾歲出家,如今也有了十幾年。貧道曾經在出家前有個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給自己最仰慕的大英雄親手烹煮天下間絕無僅有的好茶。貧道原以為這個願望絕不會成真,沒想到今夜天可憐見,得償所願。”這時候她的目光突然變了,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自己的情郎。
慕容公子始終緘口不言,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聽。
“貧道曾經發過誓,如果這個願望成真,即便是即刻死去,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她捏住了一個茶杯,出神地瞧著慕容公子,“這茶原本貧道也不能喝,不過既然今夜得償所願,喝一杯又有何妨?”
一隻手捏住了她的手,慕容公子瞧著她,依舊一言不發,手勁一吐,那隻杯子落地,叮的一聲摔的粉碎,就如同跌碎的寸寸春心。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春心一寸灰。
道觀裏沒有花,有的隻是古月灑下來的清光,落到地上猶如一瓣瓣殘花。
似有風吹來,一地殘花般的月影翩翩起舞,猶如竟夕而起的相思。
小火爐上的紫砂茶壺在殘花般的月影中搖了一搖,竟然跌落在地上,啪的一聲,也碎了。
茶水如同一灘血漫開,一條比血還要紅的蜈蚣軟綿綿地匍匐在那一灘血紅的茶水中。
宋城西聽到波的一聲,那是心碎的聲音。那聲音仿佛從他的胸中發出,他的冷汗從頭上淌了下來,在月夜中似乎有血的顏色。
一個人緩緩地走過來,從幽暗的大殿裏走過來,手中拎著一件比血還要鮮紅還要駭人的鬥篷,披在了已經掙開慕容公子的手掌立在月下的無梅身上。
從大殿裏走出來的也是一個女人,一個眼睛很小,臉色很黃,模樣很醜的年輕女人。
因為她很年輕,所以她的步履很輕盈,身法很快捷,甚至她的手也很光滑。
“沒想到清心寡欲的無梅仙姑居然還有這麼一個令人心碎的願望,更有這麼一個讓人銷魂的誓言。”年輕女人聲音雖然有些嘶啞,卻有著讓人銷魂噬魄韻致。
“慕容公子據說是一代翹楚人物,今夜怎麼這麼不小心,中了紅衣穀紅衣老祖的劇毒,這種毒即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藥神仙馬上趕來,也無力回天,徒歎奈何了。”年輕女人似乎努力瞪大自己猶如新月的眼睛,望著始終三緘其口的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見過這種比血還要紅的蜈蚣,不久前他在赴無思穀之約的路上就親眼見到了一條一模一樣的蜈蚣。
據說這種蜈蚣叫作赤焰化血蜈蚣,乃是滇邊紅衣穀紅衣老祖豢養的毒蟲。
據說要破解赤焰化血蜈蚣之毒,必須要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找到同樣是劇毒之蟲魔麵雪蛛。
無梅似乎有些癡癡然地注視著慕容公子,身上的紅鬥篷在月色下逸出詭異迷離的光影,仿佛披上這件鬥篷,多情猶在的女冠便成了無情凶殘的魔頭。
慕容公子突然張開嘴,似乎一口血劍噴射而出,無梅身形一閃,靈狐一樣閃到那個年輕女子的身後。
慕容公子吐出來的不是一口血,而是始終未咽下的那杯茶。
慕容公子喝過雪痕茶。那是小師弟布衣江郎親手為他烹煮的,小師弟烹茶的時候他始終嗅著茶香,所以他非常熟悉雪痕茶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