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就是她那個老家在南京的朋友,金鳳父母千裏迢迢回鄉接親人,沒想到最後一家人團聚在黃泉,隻剩下堂哥孤零零逃出來。金鳳聽說那些慘狀,淚都沒流一滴,咬著牙考進湘雅護校,她哥哥和堂哥一起投筆從戎,要為家人報仇雪恨。
整個湘雅一片破敗,師生在九月的時候撤走了絕大部分,據說在貴陽東山另起爐灶。金鳳在門口的樹下見到兩人,並不見絲毫喜色,聲音嘶啞道:“你們還不快走,待在長沙等死麼!”
湘湘委委屈屈道:“好久沒看到你,想跟你說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裏,為什麼從不上門?”
自從金鳳進了護校,兩人就再沒見過麵,金鳳滿臉疲色,懶得跟她廢話,輕聲道:“有什麼事,說吧!”
預計的熱烈重逢場麵完全成了泡影,湘湘心頭一涼,強笑道:“沒什麼事,我怕你跟著學校撤走,到時候找不著你。”
金鳳苦笑道:“武漢陷落,日本鬼子已經兵臨城下,我們還留著等死不成。我們學校會在沅陵增設分院,我無牽無掛,應該會跟著撤到那裏,到時候來找我吧。”
“為什麼每次都是我來找你!”湘湘強脾氣又上來了,嘟噥道,“我姐夫說會照顧我們,還說乖乖待在家裏就沒事,你別東跑西顛,先到我家住一陣子吧。”
這明顯就是薛君山安撫人的,這笨丫頭竟然會當真,小滿急於表現,裝模作樣重重歎了口氣。金鳳淡淡瞥他一眼,和他視線對上,猶如被蜜蜂蜇了一下,渾身微震,慌慌張張拍在湘湘肩膀,肅容道:“我心裏憋得難受,一天也閑不住,隻想多學點東西,早點上戰場為國效力。湘湘,你不要太天真,刀已經架在脖子上,這塊土地上怎麼可能還有安全的地方!”
金鳳說的是帶著吳儂軟語味道的官話,語調尖利,又快又急,湘湘如同當頭吃了一棒,扭了扭甩開她的手,又理解她此時的痛苦心情,舍不得頂撞她,隻能蹲下來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看著地上一隻疲於奔命的小螞蟻,愣怔無語。
小滿竭力挺了挺胸膛,走過來強笑道:“金鳳,你別訓湘湘,我們是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哪裏會有辦法,其實每次獻金活動我們都參加了,也不算袖手旁觀。”
金鳳撇開臉沒理他,布滿血絲的眼中掠過一絲深沉的傷感,一字一頓道:“我知道你們憎惡戰爭,一心逃避現實,我以前包容遷就你們,是我做得不對。湘湘,小滿,你們不能一輩子被別人庇佑,國難當頭,你們再整天耽於享樂,我隻能跟你們絕交!”
湘湘二話不說,掉頭就走,小滿呆了一會,輕聲道:“你知道我們家地址,有困難來找我們。”金鳳看也沒看兩人,甩手就走,確有決裂的架勢。小滿左看看右看看,撓頭苦笑一聲,衝湘湘跑去。
湘湘停住腳步猶豫著回頭,已然不見金鳳的蹤影,滿心憤怒,咬了咬下唇,打開小滿的手,一口氣跑出老遠。小滿追上來時,她已經跑不動了,抱著他的手臂艱難地挪,哽咽道:“小滿,我們跟姐夫商量商量,我們離開長沙,走得遠遠的,等打完仗再回來,好不好?”
“姐夫正在幫你找人家。”小滿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正色道,“這次應該是找讀過書的生意人,他們有見識,容得下你。”
湘湘下意識想反駁,小滿自然知道她要說什麼,連忙揮揮手悶悶道:“姐夫總是為我們好,女人遲早是要嫁人的,你現在雖然小,可以先定親。”
湘湘鬆開他,拖曳著腳步往前走。小滿剛準備找人力車,一輛吉普車帶著刺耳的聲音停在兩人身邊,薛君山殺氣騰騰衝下來,把兩人一手一個拎上車。
湘君正在家門口翹首相望,薛君山把兩人拎下來,對她也難得地生了氣,黑著一張臉掉頭就走。湘君戳著湘湘的額頭,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把兩人拉進自己房間,從衣箱裏挑挑揀揀,拿出一件素花緞旗袍,在湘湘身上比了比,對小滿笑道:“好看嗎?”
小滿已經察覺出什麼,縮在沙發裏嗬嗬直笑,隻是眸中並不見任何喜色。湘湘把衣服推開,輕聲道:“姐,不嫁不行嗎?”
“不行!”湘君兩個字就打發過去,把旗袍塞到她手裏,轉身就走。
薛君山在長沙也算有頭有臉,挑的人家自然不會差,盛天賜是長沙八角亭天福綢莊的第三代掌門人,盛家大兒子死在戰亂中,小兒子承誌就是唯一的傳人,雖說比湘湘還小兩三歲,但聰明伶俐,年少老成,長得十分俊俏,湘湘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虧。
盛家父子上門看過湘湘,都十分滿意,此時也不是講究的時候,回去準備了豐厚的聘禮,第二天就把兩家的事草草定下來,隻等辦好喜事送兩人出國避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