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旅程隨感 31.自嘲亦是戰鬥(2 / 2)

鄧拓死後,到1967年“三家村”隻剩吳晗、廖沫沙兩家,在不斷批鬥的群眾專政中,廖沫沙與吳晗還有過“同台之誼”(同台挨鬥)。一次他同吳晗被關在一個房間等待開鬥爭會時,寫了一首頗有“閑情逸致”的詩,即《嘲吳晗並自嘲》:

書生自喜投文網,高士於今愛折腰;

扭臂栽頭噴氣舞,滿場爭看鬥風騷。

環境是惡劣的,在口號、高帽和噴氣式的威逼下,廖沫沙何等泰然鎮定。麵對著殘忍與愚妄,他心中充滿痛惡與悲憫。可惡、可悲、可憐的不是吳晗和他,而是那些凶煞般的盲從者。勇者廖沫沙!仁者廖沫沙!

讀過這首詩,我感到我更理解廖沫沙的作品,更了解廖沫沙的生平了。

許多人與自嘲有一種不解之緣。自嘲是一種勇氣,是一種武器,是悲憤的升華,是樂觀的宣泄。誰能在困境中自嘲,說明絕望與這無緣;誰能在屈辱中自嘲,說明自信還在支持著他的頭顱;我半生多經屈辱與艱難困苦,自嘲常與我結伴,對此稍有體會。文革中我寫過兩首聊以自我寬解的打油詩,一首是1968年8月中旬在被拉出遊鬥時默然寫於心中的,另一首寫於70年代粉碎“四人幫”之前。現抄錄於後:

遊街

如今文化實堪驚,粉墨鬧市峨冠行。

棒喝聲中話民主,遊街陣前看新風;

無知小兒涎唾麵,有情老嫗淚打胸。

平生何悔頭頭賤,縛臂斷首亦鬼雄。

自嘲

頭上一頂帽,破鞋張口笑。

早餐常畫餅,夜宵夢中調。

師從工農兵,日課馬列毛。

有錢不怕偷,有袋裝檢討。

登閣成一統,碰壁歎屋小。

無書讀字典,有興唱兒謠。

足蹈與手舞,心定自陶陶。

人恥我不恥,人笑我亦笑。

天生一銅豆,摔地跳三跳。

這兩首打油詩,雖比不上廖老自嘲詩的境界,並有阿Q精神之嫌,但總歸是當時心境的寫照,我頗珍之。我認為阿Q精神並非全屬消極,阿Q精神中的韌性與樂觀,還是可貴的。廖沫沙如果沒有自信、韌性與樂觀,沒有不屈的抗爭精神,也熬不過漫漫10年長夜。

80年代初,《隨筆》編輯部為了編輯出版《紙上談兵錄》,曾請廖沫沙來穗。我因不主此事,未與廖老深談過,但卻有緣得謀一麵。我見到的是一位和藹、平易的長者,與我想像的在“三家村”上空叱吒風雲的人物不同,也不像一個“談兵”的人。及至近讀《廖沫沙全集》,特別是讀《嘲吳晗並自嘲》詩,始感到此長者內在巨大力量。

1998年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