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旅程隨感 16.聖 人 門 下(2 / 2)

前些年,鬧得孔老夫子的名聲很臭,“孔老二人人口誅筆伐”,其實大可不必。聯合國大樓的牆壁上鑲嵌了一句孔老夫子語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非要人家撬下來,更是大可不必。不管孔老夫子所說的“公”屬何範疇,但這句富於哲理的話確實閃著理想的光輝,即使它的“公”同我們的“公”對不上口徑,也隻能說他老人家受時代的局限,我們應該允許這種局限。孔老夫子是曆史上的一位偉人,卻是一位給曆史留下沉重遺產的偉人。作為現代的中國人,應甩脫這種遺產加諸身上的重負,不要像那位蠢才,抱著一部或半部《論語》去禍國殃民。《論語》是要讀的,但它不是治天下的藍本。

六年前我到曲阜,孔府已修葺一新,這件事情做得好。曲阜的城牆城樓保存完整,城牆內街市井然,行人稀少,幾個賣瓜果的老人安詳地坐於攤後,神態從容。孔府大院內,老槐古柏寂然,掩映著廳堂回廊的紅柱飛簷,周圍的氣氛寧靜而古樸,連在落日餘暉中繞樹飛翔的鴉群,都透露出寧靜與古樸。我喜歡這寧靜與古樸。我同友人都感到小城有古風,並希望中國有這麼個地方保存這古風。那一晚我們住在孔府偏院,談至深夜。聖人家中說聖人,自有一番褒貶,也不怕孔老夫子聽到。想那孔老夫子如今應從聖壇上走下來,自降為庶人,最多去當一名教授,講他的一家之言,且不可再以教主自居,受人膜拜。我們擔心好古之徒,再把“大成至聖先師”的牌位供將起來。不幸這點擔心不是瞎擔心,前些時見報章載,近年曲阜大興祭孔活動,祭祀者著古服,行三拜九叩大禮。嗚呼,二千餘年來,孔夫子培養的蠢才已經夠多的了,難道還要再垂垂老矣的老夫子再出山造就祿蠹與鄉願不成?

1987年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