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信人有個很隨便的名字,叫張三。楊景澄看著張三布滿風霜的憨厚臉龐,沒來由的生出了一股違和之感。隨侍在旁的許平安與張發財更是皺起了眉頭,這個張三,他們沒見過。
上回去徽州救援,除了把章士閣主仆三人從地道裏撈出來之外,救下的唯有徽州衛所,與城中百姓無幹。許平安與張發財跟隨楊景澄之前,在東廠幹的就是跟蹤破案的勾當。不久前打過照麵的人,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且張三這個名字,普通是普通,想忘記也難。那麼這個張三,到底從哪冒出來的?
楊景澄覷了覷許平安的神情,心裏升起了警惕。原想問一問張三的身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既然人家有備而來,自然能說的滴水不漏,不必浪費口舌了。
楊景澄等人的反應,與張三預想的亦不同。張三心裏咯噔了一下,臉上義憤填膺的表情險些凝固。不想,楊景澄倏地輕笑一聲:“章知府乃我嫡親的表兄,你不曾聽過疏不間親的道理麼?”
張三苦笑:“回大人的話,小的自是懂的。隻是大人曾派人救過衛所一命,小的雖不是衛所的人,卻是依附衛所長大,如今還幹著替衛所做鞋的營生。倘或衛所叫人連鍋端了,小的也沒了活路。因此在小的心裏,大人宛如再生父母。如今聽了不利於大人的信兒,無論如何都得來知會一聲。”
楊景澄含笑聽著,心道果然身份毫無破綻。
張三又接著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少,大人不信,大可使人出去打聽打聽。當日那管家,是站在城牆上大嚷的。他聲音奇大,不獨我們徽州衛與百姓們聽的一清二楚,連下頭的赤焰軍怕是也聽的明明白白。小的來之前,城裏早已傳開。徽州城裏的百姓們,人人都知道大人與知府乃嫡親的表兄弟。大家夥都在說呢,沒見過這般坑表弟的表兄,好生不要臉。”
楊景澄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你特特來報信。馬健,來帶張小哥去歇個腳,另取二十兩銀錢作為答謝。”
張三立刻眼神放光,二十兩,對老百姓而言可不是小數目!
楊景澄挑眉,連喜形於色的細節都考慮到了麼?但他沒說什麼,直到馬健前來,把張三帶出了院子,嘴角才浮出了一絲嘲諷的笑。
“章家到底想作甚?”丁年貴喃喃道,不消線索,單憑隻覺他便能察覺到不對,卻是揪不到線頭。
張發財想了好半日,試探著問道:“會不會又是個二傻子?章士閣身邊的人……”張發財說著搖了搖頭,“跋扈無腦,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不會。”丁年貴斬釘截鐵的道,“章泰和是章士閣自己帶的,蠢不奇怪。王守良卻是章府的二管家,必定是個心思靈透之人,否則坐不穩這個位置。”
“不好說,”一向沉默的金富貴忽然道,“王守良是章府大管家王守業的親兄弟,反倒更可能是個草包。”
丁年貴深深的瞥了金富貴一眼,立刻改口道:“富貴說的有幾分道理,再則大戶人家的奴仆哪見過打仗的場麵,嚇破膽也是有的。”
楊景澄眼皮跳了跳,他跟丁年貴朝夕相對了有大半年之久,自有幾分默契,心裏的不安又濃鬱了幾分。幾個人討論不出來個所以然,亦不知赤焰軍是否真會聽王守良的挑撥。且先通知彭弘毅並邵大川,做好迎敵的準備為要。
接到消息的彭弘毅差點一口老血直噴屋頂,惱的他對著邊上的鼓墩兒猛踹了幾腳,卻無論如何也發泄不出胸中鬱氣。
“是可忍孰不可忍!”彭弘毅雙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赤紅,“我與姓章的前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截我糧草在先,把徽州禍害出流民之後,又禍水東引!”彭弘毅咬牙切齒的道,“真當天下姓了章不成!?平安!拿筆墨來,老爺我要告狀了!”
平安是彭弘毅的長隨,去歲一場大洪水,弄的彭弘毅至今都沒緩過氣兒來。頭一條,他的幕僚被水淹死了兩個,又因寧江災後再無絲毫油水,活下的兩個都去別處討營生了,加之府衙受災嚴重,屬官淹死的淹死,逃荒的逃荒,弄的他身邊隻剩小貓兩三隻,堂堂知府混的宛如個光杆兒般,平日裏有活隻能使喚長隨。
好在他亦出身世家,平安與寧靖兩個長隨自幼伴他長大,小時候是伴讀,頗學了些四書五經,與尋常大字不是一籮筐的奴仆不同,勉勉強強能當半個幕僚使。近來找不到合適幕僚的彭弘毅,隻能捏鼻子忍了。
平安見素來好性兒的彭弘毅動了真怒,與寧靖兩個飛快的把筆墨紙硯備好,彭弘毅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提筆便寫:“丁閣老萬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