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後:“……”她忍不住在心裏重重的歎了口氣,但凡章家下一代有個能頂事兒的,她與兄弟也不必起爭執,非要壓下長樂,去扶楊景澄。奈何侄女實在不堪大用,長樂的夫人亦隻是個尋常婦人,連長樂都管不好,將來何以執掌天下?反倒是顏舜華,雖顯稚嫩,卻自有股心氣兒在。
曾聽聞樓蘭於新婚之時挑釁,顏舜華絲毫不懼婆母的威懾,當場便在花園把樓蘭摁在地上打。這在許多夫家長輩看來簡直是毫無規矩!可在章太後心裏,這恰恰是母儀天下的基石。上位者,當恩威並施。一味的溫和賢良,沒有半點豁出去撒潑打滾的秉性,或可做好公侯夫人,卻絕當不了個好皇後。
章太後略顯渾濁的雙眼看向了窗外,隔著淺綠的輕紗,一隻隻飛鳥飛速的掠過天空。若當年她隻是個謹遵閨訓、從《女誡》裏扒出來的賢後,天下又將是哪樣的光景?又是否會陷入外戚與宦官輪番搶班奪權的境地?這個問題無人能答,朝堂上的男人們更不願去回答。
看著懷著孩子都無法安心養胎,大熱天特特跑來慈寧宮投奔的顏舜華,章太後的嘴角勾起了個諷刺的笑。男人們總說,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可這一切,不都是你們逼出來的麼?
“嫁妝總歸將來是給蘭兒用的。”章太後緩緩開口,對章貴妃道,“你且帶她去你宮裏,讓自己挑吧。”
章太後沒有發怒,章貴妃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雖說她許多年來被訓斥的習慣了,但今日有小輩在場,不想被看了笑話。她一向懼怕姑母,此刻聽見了吩咐,朝樓蘭招了招手,二話不說的把人帶走了。
顏舜華起身恭送章貴妃遠去,而後乖順的站在了章太後的身旁。
“你今日來,我很意外。”章太後含笑說道。
顏舜華抿嘴笑道:“大妹妹自幼身世坎坷,如今要出嫁了,我厚顏進宮替她討些體麵,省的叫夫家看輕了她。”
太後輕笑兩聲:“難為你懷著孩子還替她奔波。此事交予貴妃即可。過會子你帶蘭兒回去之後,便在家好生養胎,不必出來走動了。”章太後的語調很是平緩,好似在隨口叮囑一般。顏舜華卻是心念一動,本能的琢磨起了章太後的意思來。
略作沉吟,顏舜華依舊嘴角含笑,不疾不徐的道:“娘娘說的是,若不是怕蘭兒出嫁的時候不好看,我也不敢四處亂跑。日後多少親戚走不得?很不必擠在這會子。”顏舜華在親戚二字上加了重音,章太後自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越發對顏舜華笑的和藹。要知道凡事過猶不及,尤其上位者,絕大多數時候說話辦事,猶如蜻蜓點水,一觸即收。既不能說的太明白,也不能說的太絕對,為的正是隨時有轉圜的餘地。
顏舜華拿樓蘭這個章家外孫女做切入點很好,但也理應僅限於此。比起華陽郡公,楊景澄乃後起之秀。想要後發製人,自然是盟友越多越好,敵人則越少越好。似有若無的善意,恰到好處。既與章家有了默契,又避免了致使永和帝下不來台,惱羞成怒索性換了人選。這裏頭的分寸,著實是門學問。
《道德經》有雲,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求道如此,混跡朝堂亦如此。哪怕在慈寧宮的地盤上,說話行事也應小心謹慎,不落絲毫把柄。因此,章太後對半個字不提朝堂,隻拿著樓蘭婚事說話的顏舜華十分滿意。
瞧著章太後不似作偽的笑容,顏舜華懸著的心稍有回落。待章貴妃將樓蘭送回慈寧宮,顏舜華不敢磨蹭,果斷告退,並決定從今日起直到生產,絕不踏出家門一步,好讓永和帝將她區區一個婦道人家徹底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