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微瀾,船隻輕晃。楊景澄站在甲板上,看著漸行漸遠的碼頭,兩個月以來壓在心頭的石頭,終於挪開了去。帶著水汽的風吹拂著他的臉,鬢邊細碎的長發迎風飛舞,宛如他此刻雀躍的心情。

侍立在旁的丁年貴一向是察言觀色的好手,見此情狀,不由笑問:“世子離京竟這般高興?”

“旁人不知便罷了,我為何高興,你心裏沒數?”楊景澄斜晲了丁年貴一眼,毫不客氣的道,“不知丁大人可否對我透個底兒,此番吏部手腳怎麼這般快?”

丁年貴知道楊景澄明著問吏部,實則問的是章太後的心思。當然,此事並非絕密,因此大大方方的道:“娘娘覺著您耗在京中不好,索性躲開了,日後方能漁翁得利。”

楊景澄又問:“娘娘以為,誰又是鷸蚌呢?”

“聖上跟郡公吧。”丁年貴笑笑,“不然還能是長樂郡公不成?”

楊景澄的臉色微沉,永和帝之前把他弄到台前,正是想看他與華陽兄弟爭鋒,如今他想方設法的避開紛亂,又不免擔憂留京的兄長。那天夜裏的道別,他明顯的感受到了華陽郡公壓抑的怒火與疲倦。雖說自古皇帝與太子便是冤家,可聖上又何必呢?

“我有時候都不知道誰才是姓章的。”楊景澄道。

丁年貴神色微變,頓了好半日,方道:“世子,有些話,憋在心裏的好。”

楊景澄挑眉:“怎麼?我當著你說聖上的壞話兒,難道你不樂意?”

丁年貴一噎。

“實不相瞞,臨出門的這幾日,我仔細琢磨了一番娘娘的行事。”楊景澄笑道,“高山仰止呐!”

平日裏話嘮的丁年貴嘴巴閉的死緊,好似個活了千年的蚌殼精一般。

楊景澄沒理會他,自顧自的道:“我若留京,難免人心浮動。說來,我同湯首輔亦有些交情,此事你知曉否?”

丁年貴搖了搖頭,他確實有些意外,楊景澄不聲不響的,怎底跟誰都好像扯的上點關係?

“因此娘娘護送我出京,華陽兄長得承她的情。”楊景澄迎著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一招便穩住了京中局勢,我哥的人情欠大發了啊!”

丁年貴淡淡的道:“我早告訴過世子,娘娘從沒想過與郡公勢不兩立。她一直挺關心郡公的。”

楊景澄似笑非笑的道:“果真如此,又何必把我扶起來?不怕我野心膨脹,與兄長兵戎相見麼?”

丁年貴笑了起來:“世子,您的為人,娘娘能不清楚?”

楊景澄:“……”

“我隻是娘娘養的在外跑腿的奴才,不似蘭貴他們日日守在跟前,是以娘娘心中哪般溝壑,我全然不知。但……”丁年貴抱臂看向遠方,“我們做奴才的,少不得揣測主子們的心意。這幾日來,世子不曾為難於我,我便鬥膽與世子說一說我些許粗淺的猜測。世子想聽否?”

楊景澄道:“請講。”

“實不相瞞,以我看來,至少您眼下做不了太子。”丁年貴語氣平緩的道,“性子優柔寡斷,手中無兵無權。您自家也看明白了,不論聖上還是娘娘,所謂的抬舉,都隻是個幌子。”

“很是。”楊景澄道,“繼續。”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丁年貴道,“哪怕隻是個招牌,亦有吹折的可能。何況以我對聖上的了解,他早晚有一日,得逼的你們兄弟自相殘殺。這也沒什麼,誰能活下來,誰來當太子。皇位之爭本就血雨腥風,廝殺亦是曆練,您要真贏了郡公,將來何懼朝臣?反之,您若真做了郡公的磨刀石,郡公的威望自然更上一層樓。”

這回輪到楊景澄沒說話了。

“聖上的想法,以我之拙見,實乃天經地義。”

“但,權謀是權謀,人心是人心。聖上可以算盡天下的利欲熏心,可卻算不清手足真情。”

楊景澄的眼睛眯了眯。

“世子,把您架在火上烤,您與郡公都很惱怒吧。”丁年貴攤手,“您看,聖上算漏了您二位的手足真情。”

楊景澄冷冷的道:“所以更勝一籌的娘娘算到了麼?”

丁年貴笑道:“娘娘犯不著算這個。娘娘隻是擔心……擔心您若有個三長兩短,滿朝堂還有誰能拽住郡公的袖子,不許他暴虐殺人呢?”

楊景澄的目光更為冷冽,他嘴裏緩緩的吐出了三個字:“說人話。”

丁年貴斂了笑:“娘娘以為,郡公是刀,您是刀鞘。望您記住今日之善意,待來日她仙去之時,您能攔住郡公對章家的屠殺。”

楊景澄問:“我若攔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