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津津的的確不舒服,橫豎不急一時半會的,楊景澄爽快的答應了。各自回房梳洗換衣,兩刻鍾後,馬桓準時回到了東院。楊景澄已在一進的廳堂裏設下了小宴,專等他上門。

馬桓苦笑一聲,這位小爺真不好糊弄,合該去北鎮撫司查案的。無奈的躬身行了一禮:“非有意隱瞞,實有些苦衷,請世子恕罪。”

見馬桓爽快承認,楊景澄心下滿意了幾分。他不怕府中之人有來曆,隻怕他們心裏藏了奸。多少豪門大戶亡於刁奴手中,朝夕相對之人,不得不防。於是他溫和笑道:“我素有些好奇心,讓師父見笑。”

說讓人見笑,卻沒提放他一馬,馬桓不由覺得楊景澄比瑞安公難纏多了。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既身家性命捏在別人手中,也隻得老老實實的道:“並非甚新鮮事,當年我在邊疆殺敵,偏有個紈絝非要紙上談兵,不聽調度。那時恰蒙古有騎兵突襲,要緊時刻,我把他砍了祭旗。仗是打贏了,可……”

馬桓苦笑著搖頭,“京裏有名有姓的公子哥兒豈能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們總兵不舍得叫我償命,與了我幾十兩銀子,叫我逃生。我原想換個地界接著當兵,卻是九邊處處有我的通緝令。所以,唉……”

楊景澄笑道:“那此前你說你是親兵?”

馬桓道:“不算扯謊,倒也做過幾年親兵。正是做親兵時展露的頭角,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楊景澄略略思量了一回,能直麵蒙古,且敢於在陣前斬人的,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於是他試探著問:“遊擊將軍?”

馬桓愣了愣,隨即拱手道:“世子聰慧!”

楊景澄點頭,遊擊將軍,正五品。位在參將之下,率遊兵往來防禦,正合了馬桓方才的話。不過九邊遊擊將軍甚多,他一時猜不到是哪位,遂換了個問法:“那你到底砍了哪個紈絝,才叫通緝令貼的到處都是?”要知道紈絝與紈絝也有不同,能說動九邊皆貼通緝令的,隻怕是朝中有些臉麵之人。

馬桓歎了口氣:“朔方鎮總兵康良侯的兒子。”

楊景澄差點被酒嗆著,康良侯蔡亮,開國元勳蔡遠之後,本朝太宗孝恭皇後娘家,承澤侯李紀桐祖母的娘家。永和二十一年總鎮朔方,掌兵數萬,實乃朝中赫赫有名的武將。最要緊的是,此人是鐵杆的太後黨,他有個女兒便是章俊騁之妻,正是楊景澄和華陽郡公以及樓英的四舅母。

馬桓年少成名,難免心高氣傲。當年又久居邊疆,不知京中門閥。待闖禍之後,悔之晚矣。此刻見了楊景澄的表情,隻得苦笑搖頭:“是以多年來,我從不敢透露半句。實不相瞞,若非世子身處錦衣衛,我大抵都是糊弄了事。可我知道您是個心細的,不敢隱瞞,隻得坦誠相告。”

楊景澄又在心裏扒拉了一回京城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與閑言碎語,終於想起了馬桓殺的那位大概是康良侯寵姬所出的幼子蔡亮。然此事依舊有疑點。蔡亮如何會在馬桓麾下?難道他沒有長隨?明知要被殺,竟不透露自己的身份?於是又不免問道:“你殺小公子的時候,知道他是誰麼?”

馬桓搖頭:“雖說我行事莽撞,倒沒那麼張狂。若早知道他的來頭,至多捆起來打一頓。隻要人沒死,這事兒我占理,有總兵周旋,康良侯也不好說什麼。他亦是總鎮一方的宿將,知道戰場之凶險。放任子侄胡亂行事,便是我不殺他,蒙古人也要殺他。”

馬桓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哪知他臨到死前,還一副倨傲的做派,隻管嚷嚷甚‘你知道我是誰’之類的話,卻又不肯亮明身份。我當時年輕衝動,隻當他是個虛張聲勢的,因此果斷的砍了。”

楊景澄登時無語,都說京中勳貴廢柴多,果然名不虛傳!人都到戰場上了,還當是遊戲呢!故,他公允的道:“那這事不賴你。既要‘微服私訪’,就別怨人家刀下不留情。”

馬桓扯了扯嘴角:“世上如世子般講道理的權貴可不多。”

楊景澄鄙視道:“是像康良侯家那般行事的權貴才不多。我們行走在外,遇事了哪個不先報上名姓?藏頭露尾的,好比那蔡聰,便是康良侯把你全家都淩遲了,蔡聰不是也已經死了麼?他以為他是誰?全天下都得認得他那張臉不成?蠢貨!”隻不知道不帶長隨之事是康良侯想鍛煉兒子有意為之,還是蔡聰自視甚高一意孤行了。

馬桓大致說完前因後果,就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方道:“世子與康良侯家有親吧?要把我交出去麼?”

楊景澄勾起嘴角:“馬師父,如此粗淺的試探就不必了吧?”

馬桓沒說話,今夜驟然叫人勘破當年往事,難免心中惴惴。

楊景澄看不上作死的蔡亮,自然犯不著為難馬桓,便道:“康良侯是太後的人,我犯不著去討好他。靖南伯那處,我替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