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景傷情
兩人回到家,竟發現鄭淑貞坐在廳裏,理著短發,毛衣外搭著一條深褐色開司米披肩,黑色長褲,跟變了個人似的。她一直安靜坐在沙發上,雙手輕擱雙膝間,打量四周。
當聽到敖宸和如雪進門的腳步聲,她忙不迭朝門口望,眸中盛滿卑微而又渴盼的光芒,“敖宸!”她是那樣小心翼翼的看著兒子,爾後站起身來,麵容上是欣喜的:“敖宸,你回來了!”
先進門的敖宸先是被驚了一下,繼而開始不悅,冷聲道:“誰把你接過來的?”他板起了臉。
鄭淑貞欣喜的眸子片刻黯淡,站在原地尷尬不已,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她恢複的很快,笑了笑,望向站在敖宸身後的如雪,“我過來看看你奶奶,順便看看如雪。”
如雪也沒想到會在客廳看到婆婆,更沒想到婆婆會用這種悲憐的口吻問候她,怔愣了一下,說道:“我很好,謝謝媽關心!”她走到敖宸身邊,用一種很客氣疏遠的口吻再說道:“媽,快開飯了,您就留在這裏吃飯吧。”
鄭淑貞馬上拎起包包,笑得越發不自在,卑微的樣子讓人看的心酸和同情,“不了,我看完你們就走。你舅舅還在家等著我。”她急匆匆往門口走,披肩滑下肩膀了也不知道,瘦弱嬌小的背影看起來形單影隻。
敖宸沒有喊住她,也沒有看她,靜靜脫下身上的大衣遞給傭人,洗手坐到飯桌前。
這一頓飯,他和如雪一聲不吭的吃著,安安靜靜,各自想著心事。飯後,敖宸去書房處理公事,如雪洗完澡打開自己的電腦瀏覽‘水領一族’的網站,一邊上傳圖片,一邊修修改改。她微微眯著杏眸,弄的很認真,瑩白指尖在鍵盤上飛快盲打,隻是突然,正在上傳的圖片啪的斷開了,無線網絡連接顯示一個大紅叉。
她抱起筆記本在半空中晃了晃,還是沒信號,無奈之下,她穿上拖鞋走到敖宸的書房門口:“敖宸,幫我弄一下電腦!”她敲敲門,扭開門把手推門而入。
敖宸正穿著睡衣坐在書桌前接電話,桌子上的文案攤了一桌,見她推門而入,有些不悅:“進門前不能先敲門?”他把貼在耳邊的手機摁掉了,若無其事放在書桌上。
如雪瞥了一眼,冷道:“進來前我敲過門了!”不再看冷漠的他,眼眸一壓,飛快轉身走出了他的私人領域。以後進來前,她一定先敲三聲,得到他的應允後再打開門,她尊重他的隱私!
她走回臥房,沒有心思弄那些東西了,輕輕關掉電腦,倒了一杯茶站在落地窗前。但透過落地窗看外麵的夜景總是模模糊糊的,映著自己的影子,她便把窗戶打開了,走到陽台上,迎著冷風想起了他們的新婚夜。
那個冰冷的新婚夜,她如一頭迷路的麋鹿被他帶來了這裏,做他的妻子,敖家的少奶奶,斷絕與峻熙的那段情,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然而這條路越走下去,越看不到盡頭,就跟撥不開那一層層迷霧一般,讓人恐慌。
他說需要她的信任和大度,她要怎麼大度呢。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在乎?托起杯喝了一口茶,發現茶水已經涼透,跟她的一顆心一樣。
不知在風裏站了多久,他沉穩的足音傳來,輕輕一頓,一陣男性陽剛氣息撲來,她的身子便被一具溫熱的寬闊胸膛包裹了,耳邊傳來他磁性低沉的聲音:“電腦我給你弄好了,去我的書房吧,書房的無線網信號強一些。”
“宸,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什麼都有了,應該很幸福?”她沒有推開他,輕輕靠在他懷裏。
他攬著她的猿臂微微動了一下,將她摟緊,細細吻她的耳垂和頸線,沒有正麵回答她:“你以前吃過太多苦,流過太多淚,現在應該得到你該有的一切。”
“假若我不想要那些,隻想要你呢?”她將螓首微微偏著,一雙素手抓緊他摟在腰肢上的鐵掌。
“你已經擁有我了,你現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你有奶奶、媽媽、哥哥、一個很疼你的丈夫,一個更愛你的奶奶和公公,你做回了裴家的大小姐,擁有一切,還是當年那個一出世就被定給我做老婆的女子,我們的軌跡沒有變。”他沉聲道,摟了摟她,將她背在寬背上,“剛才不是要用網嗎?我背你去書房。”
他背著她,伸出一隻手抓過一件大衣,將她背回了他的書房。而後給她披上大衣,蹲下來親吻她纖長的手指,“你是我的女神,我親愛的妻,攜手一生的女人,雪,我永遠不會放開你,我們會有很多孩子,會一起慢慢變老。”
她清喉裏一聲無聲哽咽,水霧迷蒙看著他真摯的俊臉,心頭竟是越加空了。她要的不是他的誓言和承諾,而是他的一顆心,她要做他內心深處的唯一,唯一!
因為世間上最美麗的誓言,就是謊言,當誓言成為謊言,那就是虛無縹緲的輕煙,很快消逝,無須留戀……她心頭悲涼,終是一聲哽咽,把手從他大掌中抽離,給自己建起一層保護衣。
她不要誓言,不要承諾,寧願這樣安安靜靜的過。不去猜,不去求,不讓自己落個鮮血淋漓的下場。
幽暗的空間,急促的喘息,如野獸般的低吼,男人女人……想挑起她的熱情,想讓她如以前那般,她強忍著。
“怎麼了?”他從她身子上翻下來,用掌摸摸她汗濕的額角。從書房出來後,她就不對勁了。
她輕輕喘著。
“我很累,想洗澡。”她拿過旁邊的紙巾擦拭身子。
他眸子暗沉便不再問了,抓過紙巾自己幫她擦,用了很多的紙,扔到地上,再抱起光著身子的她,走進浴室。“我不能再讓你冒生命危險生下我的孩子。”兩人站在蓬蓬頭下,他抱緊她啞聲道,淅淅瀝瀝的水聲讓他的聲音有些模糊,卻一字不漏鑽入她的耳廓,“我不能讓你懷孕。”
她將眼睛輕輕閉上,沒有說什麼。
春色撩人,愛花風如扇,柳煙成陣。他們將車開往郊外,尋了一處依林傍水的鄉野之地野餐踏青,並準備了釣具和帳篷包,打算在這裏度兩天假。是他提議的,將車開的很遠,一直繞著那筆直的公路往前開,在春光明媚中兜兜風。
“前麵有個小旅館,我先去訂房。”他將車開往一離鬧市區極遠的野茫茫牧場前,看了看那掛著乳牛路標的方向頭,直接將車開進去。
原來這裏真的是個牧場,空氣明淨、天空晴朗、風景優美,到處是綠油油的草地,風一吹,就如波浪在翻湧,連綿不斷,不過風吹草低不見牛羊。
他訂了房,從旅館門口取來兩輛深黃色的旅遊自行車,一邊從後座取帳篷包和食物,一邊對站在車邊打量草地的如雪道:“雪,釣具在後備箱裏,幫我取出來。”
如雪回過神,接過他拋來的鑰匙轉身幫他去取,隻是一打開後備箱,發現裏麵裝的根本不是什麼釣具,而是一車粉色心形氣球!氣球脫去車後蓋的束縛後,吊著一個精美的粉色牌子緩緩釋放出來,滕到空中,拖出那個粉色牌上的‘i——love——you’標語,晃晃蕩蕩,在豔陽下特別顯眼。
i——love——you,他用這種方式說愛她!她不接氣球,連忙轉首去望他,看到他雙手插兜,溫柔笑望她,並用唇形說了遍‘i——love——you’!
她眼角泛出淚花來,眸光瀲灩,一顆心在抽搐,但她沒有動,沒有撲到他懷裏,隻是靜靜望著他,咬緊了唇。
氣球在隨風飄蕩,飛到半空中,越飛越遠,他溫柔的眸子開始變冷,不解看著她,“怎麼了?”
她搖搖頭,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去望那越飛越遠的氦氣球,想伸手去拉,卻已夠不著了。
那修長的指尖往前方伸了伸,無力垂下。
他看著,眉峰皺起。
兩人蹬著山地車緩緩走在那又長又直的公路上,望遠處碧海翻湧,聞漫天青草香撲鼻。就這樣走著,曬著暖陽,聞著草香,享受明淨空氣,愜意而舒適。
“累嗎?”他扭頭去看香汗淋漓的她,第一次發現騎山地車的她有一種運動的健康美。
她把那些厚厚的大衣毛衣全脫了,穿著又薄又軟的白色T恤,運動褲,長發高高束起,背上背著背包。傾著身子踩腳踏板的時候,全身的曲線更顯性感玲瓏,腰肢更細,腿更長。
這就是以前在基隆港的她,沒有被孩子束縛的她,跳著草裙舞對他回眸一笑的她。
“不累。”她雙頰如抹了胭脂,對他嫣然一笑時,一雙墨玉大眼睛神采飛揚,唇邊綻放兩個淺渦,“我們賽車!”
她把腳踏板蹬得飛快起來,對他回眸,俏皮眨眼:“誰先到達前麵路標,誰不用負責準備食物!”
他輕輕一笑,允了她,薄唇勾起看著她騎在前麵的倩影,俊顏愈發明朗俊逸。等她甩了他一段路,他才踩起腳踏板猛力追,唇邊始終掛著笑。
他不一會就追上了,經過她身邊時還吹了個勝利的響哨,車頭一個回轉,掃起一片塵土,立在奶牛路標下趾高氣揚望著還在後麵追的她。
她跳下車,瞪了倨傲得意的他一眼,走進那片綠油油的草地,取下背上的背包,四肢攤開躺在草地上。閉目,微風吹拂,被青草香、藍天白雲包圍的感覺真好。
她輕輕喟歎了一聲。
他跟著走過來,躺在她身邊,癡迷盯著她的容顏。她總是這麼容易滿足,閉目微笑的樣子像天使,美的炫目。
他吻了吻她,也四肢攤開躺在她旁邊,與她十指相纏,看同一片湛藍的天,呼吸同一處青草香。
世界很靜,靜到隻聽得到兩顆心跳動的聲音,晚風吹拂。
傍晚,他們沒有回旅館,而是在草原搭起了帳篷,生起火堆用鍋子熱熟食,煮湯。
她裹著毛毯歪在帳篷邊看夕陽,不再歡笑,眼神茫然落寞,側影憂傷。等他端著煮好的食物走過去,她又歡笑起來,吃的津津有味。
他給她拭去粉唇邊的殘渣,抱著她一起看夕陽,看草原上的星星,感受真真的二人世界。這種感覺很好。
如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著的,醒來的時候電話一直在響,她一把抓起,發現才八點。她抓抓散落的長發,幫他接起Lee的電話,“Lee,你等一下,我這就將電話拿給他。”
她走到帳篷外,看到他坐在火堆旁想心事,立體的五官被火光照的紅紅的,對她的聲音置若罔聞。
“宸,你秘書的電話!”她坐到他身邊,將電話遞給他。他驀地驚醒,將手機接過去,沉沉說了聲:“什麼事?”便站起身走到一邊去了。
她坐在火堆邊,聽著他越走越遠的聲音:“對,我現在跟我妻子在一起……”
他接完電話後,就要求把帳篷拆了回旅館,說旅館的老板剛剛打來電話提醒草地上長了一種吸血蜱蟲,來不及噴殺,遊客不能夜宿。
於是二十點一刻的時候,他們回到了小旅館,她躺在按摩浴缸泡澡,他在外麵給她用烘幹機烘幹加熱浴巾。聲音一會響一會停,最後他對浴簾子後的她說道:“雪,烘幹機壞掉了,我出去一下。”
“嗯。”她將濕透的毛巾搭在臉上,閉著眼睛。溫熱的水加上按摩器讓她想睡覺。
敖宸不大一會就回來了,拿著烘幹加熱的浴巾將昏昏欲睡的她裹起來,抱到床上,並幫她把長發吹幹。做完這些,再自己去洗澡。
如雪隻覺得被他一陣溫柔的撫弄,更加睜不開眼。隨即等他上床抱她時,她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睜開眼,看到他在用指尖描繪她的臉,在燈下細細的端詳她,一雙深沉的眸子深情而含滿心事,定定望著她。這刻的她,就像被他抱在懷裏的珍寶。
“宸,我想喝水。”
他輕輕放開她,起身去倒水,托著她喂給她喝,再關掉燈,抱著她睡,“睡吧,時間不早了。”
她輕嗯了聲,卻睡不著了。他也沒睡著,抱著她在想事,壯碩的身子繃著一動不動。
她睜開眼睛,想跟他說話,他卻在這時動了,輕放開她翻過身去,下床拿手機。
她眨了眨眼睛,屏住了呼吸。他要做什麼?
他看了看床上,躡手躡腳走到了門口,輕悄悄帶上門。而後等她反應過來,跟著走出去,才發現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長長的走廊上。
這才幾十秒鍾的時間,他去了哪裏!人間蒸發?
“你怎麼出來了?”正在這時他不知是從哪個門裏冒出來,站在她身後,冷冷看著她,嚇了她一大跳。
“你去了哪裏?”她驚詫,不知他是從哪裏出現的。
“睡不著出來走走。你跟蹤我?”他嗬嗬冷笑一聲,沒有不悅也沒有發怒,走進房點燃一支煙,坐在燈下吞雲吐霧。
輕煙繚繞,他的眸子微微眯起,突然道:“雪,你是一個好妻子,但你沒有一個好丈夫。”不等她說話,把煙蒂狠狠撚滅了,走到衛生間去,水聲淅淅瀝瀝響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返程,他一直沒說昨晚他去了哪裏,也不再說任何話,將她送回家。
當天晚上,他沒有回來,打電話過來隻說是出差,幾天後回家。
出差,她害怕這個字眼。
於是她隻身一人去了趟牧場,問旅館老板前天他們隔壁和對門房住了什麼人。因為他隻有在進入某個房間時,才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左隔壁房住了一個年輕女住客,登記名叫葉細細,當晚八點入住的。右邊住了一對來旅遊的夫婦,登記名為程齊聲,早你們一天來,對門空著。”
“那天房裏的烘幹機壞了嗎?草地上真的有蜱蟲?”
旅店女老板搖搖頭,“不知道,沒人給前台打電話,也沒人找我。還有,有什麼蜱蟲哦,我們早就給噴殺了,不然怎麼敢讓遊客進來。”
“好,謝謝你。”她臉色發白坐回車裏,望著那片青草發愣。那晚,一切是從他們回到旅館後開始不對勁的,他借故出去,半夜出門,整夜輾轉反側,還冷笑著說‘她是好妻子,他不是好丈夫’。
回到H市,她身子不適的躺在床上,胸口除了發涼,還悶了起來,直逼得她喘不過氣。她走到洗手台前,才發現自己臉白似鬼,帶著微微的青色。
“少奶奶,您不要緊吧。”正在打掃洗手間的小女傭緊張兮兮睨著她,生怕她再出事。
“我沒事,你們都下樓去,我想安靜一會。”她支開她們,蹲在馬桶前嘔吐不止起來。
等吐完,她整個人虛脫的坐在地板上,呆呆望著一直抓在手上的手機。
敖宸,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又到底瞞了我多少事?
她手發抖的給他打過去:“你現在到底在哪?”
他接了電話,卻在那頭沉默,身邊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和水波的汩汩冒泡聲。過了一會他才道:“在陪客戶,什麼事?”
“宸,我們前天去的那家牧場根本沒有蜱蟲,房裏的烘幹機也沒有壞。”她冷靜道,心卻在哭泣。
“這能說明什麼?”他頓了幾秒鍾,反問道,似乎被問的有些不悅,再沉沉出聲:“雪,不要什麼事都這麼敏感,不然我們兩個人都累。等我回來好嗎。”
他掛了電話。
等他回來?她要怎麼等?她感覺現在的自己生活在他編織的謊言裏,一個接一個,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自從上次去買野生山核桃晚歸,整個人就變了!不,應該說大年夜遇到裴雲姿,他就變了!
他的心是一座空城,他的人是一頭正在捕捉獵物的獵豹。他喜歡逗著獵物玩,磨掉它的爪牙,再一點一點吞下肚!他善於偽裝,偽裝冷漠、厭惡,把這些作為自己的保護色,把自己的心思掩藏得滴水不漏!他隻是喜歡被愛,被她這個把‘信任、互諒’掛在嘴邊的大傻瓜愛!
她低下頭,想哭卻哭不出來。她怎麼能忘了當初他是為了什麼跟她結婚!他是為了跟裴雲姿賭氣才娶了她!
日子過的昏昏沉沉,她向公司請了假,說是感冒。媽媽說要來看她,被她推脫了過去,隻道是小感冒而已,有敖宸照顧。她不能讓媽媽看到她憔悴不堪的臉,因為他們都以為她過的很好。
她去了她的水領一族,坐在沙發上看著黛麗家的毛毛在地毯上爬來爬去,而後跪在地上抱著胖嘟嘟的孩子啜泣。
黛麗嚇到了,以為她是為流掉的那個孩子傷心,忙把她往樓上拉,“最近不是正春風得意麼?怎麼了?裴家大小姐不好做?”
她收住眼淚,走到窗戶旁邊,靜靜看著外麵。如果能在裴家大小姐和敖宸之間做選擇,她一定選敖宸。以前的那個敖宸。
“看來是夫妻之間出現問題了。”黛麗無奈道,擁了擁她的雙肩,沒有再問下去。
這時,在樓下探頭探腦的芭樂朝上麵喊了一聲:“黛麗姐,我有事跟如雪姐說,方便嗎?”
黛麗點點頭。
芭樂便咚咚朝樓上跑,小心翼翼看著如雪的側臉,說道:“如雪姐,前幾天我去少爺的單身公寓打掃,看到了一些事。”
她在店子待了幾個月,一直當黛麗是老板,但當如雪是姐姐,畢竟當初是如雪將她帶過來的,對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