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

“喝點水吧。”

一個男子,身著白袍,他俊朗清瘦,神色帶著些許憔悴,扶著這個女子坐起身子,她睜開眉眼,那眼神隻是一片空白,不帶任何的情緒,緩緩滑過這個男子的容貌,然後,安靜地坐著。

白衣男子安撫她,她的氣息淩亂,眼神慌張,但他極有耐心。

茶杯湊到她的唇邊,她麻木地張開小嘴,咽了一口。

他深深望著她,眼神漸漸柔和下來,複雜的情緒,充滿他的眼眸之內。

他微笑,大拇指拭去她嘴角的濕漉漉水痕,她的理智仿佛逐漸平息,嘴裏還是低語著,“我不要這樣……”

他神色一柔,撫摸她的臉頰,她睜開眼眸,眉頭突地皺起,雙唇蠕了蠕,鮮血從唇縫湧出,他將她按在自己溫暖胸口。

一聲淡淡的歎息,從他的嘴角溢出,他半響之後,將她放平,取來溫暖的濕毛巾,替她擦拭嘴角的血絲。

木屋門口,傳來一陣叩門聲,打破了此刻的平和。

“我是隔壁的朱大嬸,呂公子在嗎?”

他沉著臉,站起身來,將帳幔放下,才緩緩走到門口,打開門來。

朱大嬸望著眼前一臉溫和笑意的年輕男子,眼底盡是歡喜,提起手中的菜籃子,說道:“我買來了些菜,今日市場上有人賣活魚,我也買了一條,待會兒給夫人燉湯喝。”

“多謝了。”男子淡淡回應了一句,臉上淡淡的斯文笑容,沒有改變,卻也總是讓人覺得有些隔閡,給人一種不可逾越的距離感。

朱大嬸稍稍愣了愣,仿佛察覺的到,自己的出現,不是一個適當的時機,不免有些尷尬地說道。

“謝什麼,公子又不是沒給錢,能給公子家幫傭賺一筆家用,我們全家不知道多感激公子你呢。”

然後,男子稍稍點頭,卻也不再說話了。

一片過分的沉默,朱大嬸不免有些好奇,望向內室,其中也是異常的安謐,她的臉色一變,好心地追問了下去。

“夫人還是沒有好轉嗎?鄰村來了個江湖郎中,要不要讓他給夫人看看病?”

一句話,已然堵住了朱大嬸還想多問的嘴,這個男人並未讓開的意思,也沒有將門打開的意思,嘴角的笑意很淡,仿佛很快就要消失了。“不必了。”

他的耐心,似乎也快要消失了。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寵愛自己多病的妻子,除了必須的換衣洗漱擦拭身子這些事情願意交給朱大嬸來做之外,其他都是不遺餘力。

朱大嬸畢竟也看得出人臉色,心裏覺得有些悶,不過還是擠出笑容,默然不語,直接走向後門的廚房,開始準備午飯。

小半個時辰之後,朱大嬸將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端來屋裏。

男子還是跟這一年多來,做的一樣,一道道細細檢查過之後,才舀起一碗新鮮的魚湯,他仔細地攪動著,朱大嬸不禁陪著笑說道。“公子,這湯要是涼了就不好喝了。”

這個動作,好像是要等湯涼了才給夫人喝,朱大嬸想的簡單,明顯誤會了他的用意。

他眼眉覆上了陰霾,將勺子湊到朱大嬸的眼下,臉上沒有一分笑意,看起來讓人覺得很難親近。“這湯裏怎麼會有魚刺。”

朱大嬸沒有多想,輕鬆笑著回應:“公子,這魚,當然有刺,沒有刺哪裏還是魚呢你說……”

男人猛地放下手中的碗,眼波一閃。“挑幹淨。”

“公子你說什麼?”朱大嬸突地睜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置信,他給自己下達的荒唐的命令。

“朱大嬸你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事,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差事,不隻是來給她換身衣裳,燒好三餐就夠的。我以為你年紀大了,也至少比那些十來歲的小姑娘更懂得怎麼照顧人,沒想過你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他麵無表情,望著朱大嬸的驚詫模樣,語氣平靜的危險。

朱大嬸立馬變了臉,這個外鄉人帶著妻子住在村裏已經快一年時間了,當時她也是看著這個男人出價很高的份上才來幫忙做事。

這個男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窮人,長相又端正,雖然住在一般的庭院內,但凡事都很有規矩,不像是一般人,所以她稱呼他為公子,可是如今想來,他甚至姓甚名誰,都不曾告訴任何人。

旁人都以為,他是個百分之百的好人,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那斯文的態度隻是表象,真正的他其實深藏不露、精明入骨。在某些時候,甚至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見朱大嬸臉色變得尷尬難堪,年輕男人挑眉,仿佛沒有反省的意思。他內斂得像結冰的湖,看起來平靜光滑,但是隨時可能讓人一腳踩空,潛藏在溫和的麵具下的,是遠比旁人嚴苛的冷靜疏遠。

朱大嬸心中滿是寒意,雖然被這個年紀約莫是自己兒子一樣的年輕人教訓,但她卻無法反唇相譏,畢竟拿人錢財,就要做到對方滿意。她一把端過那一碗魚湯,笑著道歉。“好好,公子別生氣,我馬上挑刺。”

那個男人卻沒有領情,隻是冷淡的說下去。“算了,等你挑好了,湯都涼了。”

朱大嬸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男人隻是換換回頭,望向那垂下的帳幔,仿佛目光就要透過其中,望入深處。

“她也該餓了。”

“去盛一碗粥來,我來喂她。”

“好。”朱大嬸端著粥碗走進來,遞給男人,看著他夾了一些菜,坐在一邊,輕輕挽起帳幔。

裏麵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來,她看起來跟常人無異,除了好像長時間不見太陽的膚色是過分的蒼白,近乎透明之外,她仿佛鮮少擁有自己的情緒,並未皺眉,也不太微笑,隻是淡淡望著眼前的光景。

“夫人你醒了呀。”

朱大嬸朝著她微笑,揚聲說道,這個女人可是她方圓十裏見過最標致的女人,即使如今沒有經過整齊的裝扮,隻是身著白色裏衣,黑瀑一般的長發垂在一邊,她的身上也透露著與生俱來的嬌美和優雅精致。

應該也是富家小姐的出身才對,她像是一片雲彩,或是水中的蓮花,沒有半分世俗的氣息,幹淨無瑕的讓人歎息驚豔。

要不是她親自看著她吃飯休息,幾乎要認為那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也是長得這般模樣。

隻是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夫人,到底身上惹了什麼疾病,看起來總是抑鬱消沉,並不開心。

目光緩緩轉過,她望著朱大嬸,這個婦人常常來給她洗浴或是換衣服,她自然認得她,所以,她努力地牽扯著嘴角上揚,也算是回應。

“夫人,現在雖然是初春,不過天氣還是很涼,趕緊把衣服披上,可別在吃飯的時候著了涼。”朱大嬸忙著殷勤地取出一旁的單薄棉衣,披在年輕女子的身上,然後笑著,侯在一旁,看著男人給她喂食。

她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仿佛咀嚼那些米糧,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和全身的力氣。隻是吃了幾口,她便搖頭,仿佛已經飽了。

還真是嬌氣的小姐呢,朱大嬸邊看,邊在心中這麼想到。

而這個男人,對待她及其有耐心,不過卻讓朱大嬸突然生出了疑惑。她原本就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的直腸子個性,所以突然開了口,問道。

“公子,你們都是夫妻了,怎麼都不見你幫夫人換衣服……”

一道目光突地射過來,男人冷眼看著她,朱大嬸的臉色突地變得僵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這一年來每次要洗浴或是觸碰到身子的事情都是她來做,以他對自己妻子的耐性而言,生活起居都照顧的無微不至,偏偏卻不做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