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的方法跟他不同,用她的韌性和堅決,向他證明了,她也可以平息這一場無聲的風浪。

淩風的神色,萬分複雜。“屬下跟著主子很多年了,有的時候除掉對方的性命是最簡單最直接最幹脆利落的方法,屬下從未否認過這點。”

南宮政沒有任何表情,卻又安靜地傾聽。

淩風平和地說下去。“但直到我看到西渡的集市,看到那些百姓的臉上,眼底,再也沒有一絲驚恐,繼續過著貧窮卻知足的生活,屬下覺得深深觸動了。”

南宮政默默閉上黑眸,眼前出現了她,她一身素色平凡的袍子,脂粉未施,蒙著蒙麵巾,隻露出那如畫的眉眼,清新淡雅,出塵嫣然。

“她安撫了整個西渡的村民?”

“是,瘟疫中死去的百姓,蘇夫人給這些人家一筆銀子安葬,而且,不光如此,她征求村民的意見,重建了幾十戶村舍,將原本容納瘟疫病人的那些破舊屋子,全部燒毀了。快要冬至了,她給每一戶人家分發了大人小孩的棉襖,米糧,讓他們也可以安安心心的過完這個冬天……”淩風仿佛突然,在南宮政的身上,看到了跟往日的憤怒對立的平和,或許談到蘇敏的時候,主子才會平靜下來。

這無疑,是一帖良藥。

南宮政沉思著,淩風口中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在心裏。

蘇敏當然有這份雄厚的財力做這些事。

但不是這個世上每一戶跟蘇家財力相當的當家,都會做的這麼細致周到,滴水不漏。

“繼續說下去。”他看不到她,隻能從淩風的口中,找尋她的身影。

淩風點頭:“不隻是這樣,蘇夫人幾乎已經融入了西渡當地,村民們愛戴她,尊敬她,孩子們喜歡她,她從不擺架子,也不讓村民覺得有負擔,不覺得得到的是毫無情感的憐憫施舍而已。”

南宮政低沉的笑意,傳入淩風的耳邊,“她倒是讓你變得多話了,你本不是說這麼多話的性子。”

或許,這是他聽過淩風說過最多話的一次。

“也許屬下說的太多了……”淩風眼神一沉,神色依舊恭恭敬敬。

“南宮遠的事,繼續調查下去。”

南宮政突然話鋒一轉,他沒有再問,有關蘇敏的任何細節。

“一定要把他揪出來,不然,我這雙眼睛,就白白瞎了。”他無聲冷笑,即使沒有那一雙陰鶩如鷹的黑眸,他一身的狠辣寒意,還是讓人覺得無法繼續呼吸。

“屬下請主子安心養好身體,配合療理……”淩風有太多的話想要說出來勸阻,但這也並非他的擅長,武者總是身手敏捷卻口舌笨拙,除卻眼前這一個例外,他或許沒有見過第二個例外。

其實三個月時間還未到,也許還有轉機,他是想要這麼勸解的。

隻可惜,南宮政聽不進去。

“如果南宮遠沒死,他們很快就會卷土重來的。”他的麵色冷漠,說的咬牙切齒,隻要他這一回讓南宮遠徹底服輸,他才能夠覺得暢快,更何況,如果並非南宮遠,他何必承*受這等的煎熬?黑眸禁閉,月光灑落一地,反射出他的眉宇之上,太多的肅殺。“就算世人無知,那一方很快就會明白,我唱的隻是空城計。”

一旦對方識破他的偽裝,闖進這一座空城,他無力保住。

他突地開了口,一句話,石破天驚。“明早我要上早朝。”

“主子,你如今的狀況。”若是上早朝,豈不是那些大臣,都清楚南宮政的處境了?豈不是讓這些臣子倒戈嗎?

淩風麵色巨變,他實在不懂南宮政的用意。

南宮政躺平身子,暗示淩風接了命令也該離開,聲音幽深。“沒有什麼不可以,這是穩住人心的最好方法。”

翌日。

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上,隔著一道翠色竹簾,那一個高高在上的金色座椅,卻還沒有人坐上。

下麵的臣子,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人心也開始有些浮躁起來。

“皇上駕到。”

宮人這一聲,悠遠傳出,一個身著金色龍袍的男子,緩緩走入簾子後,然後,正襟危坐。

臣子們抬起眉眼,小心翼翼地透過竹簾中的細縫審視,果然是南宮政沒錯。

那麼,所謂的傳聞,都是假的了?

“朕難得身子抱恙,休息了半個月,可聽說你們之中,有些人造謠生事,唯恐天下不亂,是當朕死了嗎?”

一陣熟悉的冷笑,從簾子後傳出,這種語氣的激烈和狂妄,不是南宮政還能是誰?

“臣等不敢……”

一片聲音,透露眾人心聲。

南宮政挑眉,嗓音依舊流露自負驕傲,讓下麵跪著的一幹人等,有不少都沁出一身冷汗。“如今是最緊要的關頭,你們之中也肯定有人想要投靠南宮遠的陣營,沒關係,朕不攔你們任何人。”

每個臣子都低著頭,一旦遇到風波,自然會有無法站穩腳跟的心存僥幸之徒,千百年來,這種例子數不勝數。

南宮政笑了笑,仿佛是說笑一般,聲音更加低沉,無人看透他此刻的心情。“你們也應該聽說過,之前南宮遠的心腹,在朕的手下到底落到何等的下場。南宮遠回朝,當然是為了奪回政權,當初朕留下他的性命不是因為兄弟關係,現在朕取走他的性命也不是因為兄弟情義,所以這回任何人動搖的話,朕也絕不手軟。”

說完這一句,他驀地起身,從簾子之後,徑自走入內堂,隻是在那些臣子看不到的路上,他生生撞倒了一旁的花架,直到聽到花瓶碎裂的聲響,才停了下來。

他仿佛,沒有比任何一瞬,都更加相信此刻的真實。

宮人伸出手想要扶他,隻是在觸碰到他手背的那一瞬間,被他大力打倒在地。

他的憤怒,還有無力,還有悲哀,藏在心口最深處,無人可以理解他。

他想要跟野獸一樣嘶吼,想要徹底宣泄,但卻無法做到,這一場戲,他還要做下去,即使看不到,還要做下去。

這二十五年來,第一次要學習,如何低著頭走路。

否則,會摔的很厲害。

他的下顎緊繃著,從上早朝的宮殿到自己的寢宮,這一段路不算太長,卻也不算太短,更何況他不想讓任何人在他的身後,發出一聲歎息。

他緊了緊雙拳,隻是那一雙黑眸之內,還是一如往昔的空白。

這兩天他練習在沒有盡頭的黑暗之中行走,努力不讓早朝被任何人看破,他已經無法計算這幾天到底撞倒多少桌椅花架茶幾,隻是如今華服之下,雙膝磕破的地方,如今正在生生的疼。

好像心口,也被大力剜掉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