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長輸出一口氣,摘下一朵嫩黃色的臘梅花朵,沁香氣縈繞在她的指尖,她緩緩朝前走著,街巷旁,好幾個百姓與她打招呼,她微笑致意。

淩風跟在她的身後,雖然西渡的市場依舊稱不上熱鬧繁華,漁民出售者今早剛捕獲的新鮮海魚,獵戶販賣著這兩天得到的皮毛和山上的野味,還有村民販賣青菜白菜蘿卜大蒜這等毫不稀奇最普通的蔬菜,但,這一張張被冷風吹紅的麵孔上,有著如出一轍的。笑容。

林大嬸也在賣菜,小女兒看著蘇敏,穿著厚厚的紅色棉襖,跑到蘇敏的麵前,把從菜地裏摘到的蘿卜花送給蘇敏,她笑了笑,從腰間掏出兩個銅板,俯下身子,塞入孩子的圍兜口袋之中,壓低聲音說道。

“小琳,去買糖吃吧。”

“謝謝姐姐……”小女娃剛學會說話每半年,語音甜甜軟軟,含糊不清,笑開了花,忙不迭走到林大嬸身邊炫耀起來。

淩風望著如今綻放在蘇敏嘴角的甜美笑意,仿佛終於明白為什麼主子沉浸在她的溫暖之中無法自拔,那是讓人覺得不會寒冷的情愫。

蘇敏朝著忙碌的林大嬸回以一笑,繼續朝前走著,眼神一沉,幽幽地說了句。“我在洛城和京城見過不少富家大戶,或許他們的財富,可以買下整座西渡還不止,但偏偏他們過得沒有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開心。但你去問問看,這些人家有的一年也不過幾兩銀子的收益而已,除去這回瘟疫之後的恐慌,他們還是覺得日子很安穩,過得很幸福。”

淩風細細聽著,覺得很有道理,人世間,本就是知足常樂。

“或許是否幸福,不在於一個人在何時何地吧……”

蘇敏笑了笑,眉眼清亮,即使如今,她跟南宮政身隔兩地,之間隔了很遠的距離,已經大半個月不曾見過一麵,但隻要在深夜無人的時候想到他,還是覺得溫暖如初。

“我們回去吧,應該可以吃飯了。”

她眼波一閃,眼底的溫存化為明澈的水流。

淩風望著這一個纖細嬌小的身影,微微蹙眉,仿佛跟往日毫無差別的神色之上,多了幾分凝重。

那個真相,對於這個女子而言,是何等的打擊,他清楚,主子也知曉。

所以才讓自己瞞著她的吧,可是,這件事還能隱瞞多久呢?

用完午飯之後,她親自送淩風走,離開這一座平靜的村落。

望著那馬背上的人影漸行漸遠,她才轉身,幡兒覺得好奇,湊熱鬧道。“聖上沒時間回信,但居然讓手下來這麼偏遠的地方看小姐?我真不懂……”

“都說了是順道。”蘇敏笑著,用手堵住幡兒的嘴,不讓她繼續發問多嘴。

就算蹊蹺,她也沒有繼續懷疑。

身為一國之君,當然會有無法抽身的時候,如果這點小事都無法諒解的話,她也太不稱職了。

當下的蘇敏,當然沒有想過,千裏之外的京城,到底發生了何等的巨變。

也不知道,此刻的平靜,居然是在等待一場劇烈的暴風雨來臨短暫的鋪墊而已。

深夜。

淩風剛剛下馬,步行到寢宮的麵前,腳步微微停頓,望了一眼門縫的亮光,就知道南宮政還未休息。

這些天,主子的脾氣更加暴躁,不隻是古怪而已,發火的頻率也愈來愈高了。

外人隻知道他深夜還未曾休息,興許是國事纏身,卻不知這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

他根本就比外人所想的程度,更加嚴重。

無論是清晨還是深夜,無論是朝霞滿天還是星月齊升,無論是點著多少蠟燭亮著幾頂宮燈還是熄滅所有燈火,對南宮政而言,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的差別。

沉默了半響,他最終叩了叩門,沒聽到對方的響應,他也不曾推開門去。

這樣的主人,是淩風第一回看到的。

那個雖然背負罵名和痛苦而活的男人,那個有著最高的尊嚴驕傲和自負的男人,那個讓外人覺得古怪多變,甚至談及色變的男人,第一回嚐到了從雲端摔落地麵的滋味,他一定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一刻。

當然,最不想被看到的人,是蘇敏。

“進來。”

仿佛了解的到淩風還站在門外等候,這一道聲音,突地傳來。

淩風垂下眼眸,伸出手,推開木門,走了進去。如果不是習武之人的感覺比其他人要來的敏銳,他或許會跟夜盲症一般,無法在這一片偌大的黑暗之中行走。

“她沒有看出什麼端倪吧。”

說話的人,應該在自己的正前方,淩風保持一段主仆之中應該有的距離,冷靜回應。“應該沒有看出來,主子。”

“她還好麼?”

那一片黑暗之中,低沉的嗓音毫無起伏,無人可以窺探他的情緒。

“夫人一切安好,而且西渡的百姓也過得很好。”淩風如是說,陰霾已經過去,如今陽光,也開始普照西渡。

雖然看不到笑容,但南宮政的語氣,緩和許多。“是個有才能的女人。”

南宮政的手邊,還是她寫來的那一封信,一開始,他也曾經練習過回信,但看不到任何光明的他,想要寫成一封她看不出異樣的簡短書信,竟也不能。

在撕毀幾十張信紙之後,他終於憤怒和不耐爆發,推翻了眼前的書桌,無法忍耐此刻自己雙手的無力。

他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連一封信,都回不來的廢人。

所以,在徹底平靜下來之後,他隻能借口讓淩風順道去看望她,平複她會有的不安,不想讓她覺得緊張而突然回京,讓他措手不及的準備一切。

他的薄唇邊,溢出淺淺的歎息,如果還這樣下去,他或許無法一個人度過。

但他卻也不想讓她分擔此刻的沉重。

看到自己的傷,她會比自己更痛,這一點,他早就清楚。

“屬下覺得蘇夫人不隻是主子的紅顏知己而已。”淩風深有感*受,他並不如皇家子弟,讀過太多書,卻覺得曆史千百年來君王身邊的賢內助,就必須跟蘇敏這般,有擔當,有思維,有想法,有勇氣承擔。他頓了頓,說的更加認真。“更是君王身邊的得力助手,雖然整個人付出很多心血和精力,但蘇夫人給西渡帶去的不隻是代表錢財的藥物,而是代表活著的希望。”

“你也覺得她的做法是正確的。”南宮政淡淡一笑,雖然那一雙黑眸之內,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也因此而顯得空洞麻木,但他嘴角的曇花一現的笑容,卻還是透露出最真切的情緒。

如果當時他做出這等的決定,一把火燒死西渡所有人,結果當然也是可以讓瘟疫徹底消失。

他一直是注重結果,不注重過程的,但這次他有了改觀。